“怎么了,媳妇儿,叹什么气呢?”年轻的男人推开病房的门,走到病床边,从身后搂住了坐在病床旁边的年轻姑娘,一边问着,一边在她脸侧落下一吻。 姑娘皱皱眉,推了推他,轻声嗔怪:“顾熙平你别闹,姐姐还没醒过来呢。”姚锦舒的目光并没有从病床上的女人脸上移开,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本来异国他乡的,姐姐的日子就辛苦,现在又出了车祸,真是……” 顾熙平虽然手臂仍然搭在姚锦舒腰间,举止十分亲密,脸上却没什么不正经的神色,默了一瞬,他才低声说:“我刚才去问过医生,他们说姐姐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毕竟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隔壁那个宋钊呢?”姚锦舒弯了弯精致的唇角,却还是笑不出来,转而想起在车祸来临的时候抱住了姐姐的那个人。 顾熙平的脸色却明显有些难看:“也没醒呢,他伤得重。”说到在隔壁病房昏睡的宋钊,顾熙平就有些惜字如金了,虽然那人为了自己的堂姐,不顾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你不怎么待见他,可是如果不是他死死抱着姐姐,替她挡去了一些冲撞力,可能姐姐就真的……咱们得记这个人情。”姚锦舒伸出手,拍拍顾熙平的手背。 顾熙平反手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姚锦舒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说:“我知道,可是他风评太差,姐姐虽然没你好看,可也很招人,他是平常闷不吭声的,可是我早就知道,他对姐姐有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好,救命之恩呢,谁知道这个混蛋醒了会干什么啊。他就是再闷再怂,那也是男人。” 听着他的话,姚锦舒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俩在一起多年,也已经结婚一年,这人就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似的,人前成熟稳重,人后却偏偏是一副小心眼儿的架势。她的眼光落在病人脸上——虽然只是堂姐弟,可是顾熙琳和顾熙平的轮廓十分相像,一看就是一家人,而且作为女子,她的五官更加精致柔美,确确实实是个大美女,而且是那种甜美可人、十分讨喜的类型,只可惜,运气不大好。 “对了,你通知大伯了吗?”姚锦舒做了顾家的儿媳,自然也融入了顾家这个不算大的家庭。 顾熙平眉头皱得更紧:“别提了,大伯和大伯母真是不可理喻,我没通知他们,告诉了爸爸,他肯定会跟他们说的。” 这又是一出家庭矛盾,姚锦舒听了,也只好再叹口气。自家的婆婆许婉不好道人长短,可平常言语间对顾熙平的大伯夫妻也颇有些微词,很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姚锦舒和婆婆关系颇好,时间长了,也知道几分。 病床上的顾熙琳在顾熙平推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只是身体受了重伤,且又沉浸在巨大的惊讶之中,便没有任何动作。她认真听着身边两个人的对话,看样子这是自己的弟弟和弟妹了,可是,自己哪里有这样的关心自己的弟弟?还有,他们说到了宋钊,宋钊啊,这个早就刻进她心间的名字,听着就觉得心头丝丝拉拉的疼……他怎么样了呢?自己像是还活着,他呢? 心神不稳的顾熙琳只听进去了床边这小两口的前半段对话,后面的内容没有入心便再度昏迷过去,陷入沉睡。而床边的小夫妻也并没有发觉,因为顾熙平的父亲发来视频通话,询问侄女的伤情。 挂了电话,顾振纲长长的叹口气,感叹道:“这都两天了,小琳这孩子还没醒过来,儿子倒是说,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快醒了,我还真是信不过国外这医生。这要是在国内,好歹你也能照看一些,现在可好,几个孩子在外头,全靠他们自己了。” “大哥大嫂知道了吗?”许婉按了下电视遥控器,把声音调得稍微大了些,眼睛盯在电视屏幕上,可是心思却没在早间新闻里,“从出事到现在都两天了。” “知道了,这么大的事,能不跟他们说吗?”顾振纲捏捏眉心,“大哥还有点着急,大嫂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一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居然就不当回事,要不是当年你在场,我都怀疑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许婉冷笑:“大哥也就是‘有点着急’?这爸当的,可也不错了!” “说得是呢,孩子差点命都没有了,听说咱们儿媳妇在陪护,居然说有她在,他们就放心了,哪有这样的父母?”顾振纲也是气到了。说得好听罢了,谁还不知道,自家儿媳妇是富商姚征和大明星于晚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身家丰厚,这是不光让人家照顾女儿,还打量着让人家把费用的口子也给填上呢,他这个哥哥啊,心思都用到算计上了。 “你这位大哥啊,”许婉摇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白瞎他那名字了。不行,咱们给儿子打些钱去吧,总不能花儿媳妇的钱,让姚征知道了,算怎么回事。” 顾熙琳的父亲顾振清,是顾振纲的亲哥哥,目前是市文化馆的馆长,明明是又有意义又悠闲自在的职业,他却偏偏终日觉得不得志,总想着进个实权部门才好,自己钻营无果之后,便想着让女儿嫁进高官或者巨富之家,为此和女儿闹了不知道多少不愉快。就是因为夫妻俩的这个态度,顾熙琳寒了心,从上大学起就不要家里的钱,全靠打工和奖学金支撑,大学一毕业就出了国,算是离家出走。 “咱家老爷子啊,英明了一辈子,给儿子起名都给起反了。”顾振纲想了想,像是有了新的学术发现,“我哥是每逢大事必糊涂,从来就没清醒过,我呢,夫纲不振。” 许婉还在想侄女的事情,冷不丁的听见后面一句,干脆不理他,起身就回房间去。 “哎别走啊,”顾振纲连忙跟上,揽着她的肩膀,“还没说完呢,我就愿意夫纲不振,真的。” 许婉哭笑不得,回手捶他一下,又被抓住了手,往卧室里带:“你别说,儿子养大了扔出去就是好。咱们照顾他们的时差,起得太早了,来,再陪我睡会儿。”儿子扔出去了,能替他去处理顾熙琳的事情,还不在家妨碍他的美好生活。 被拉到被窝里的许婉却感叹了一句:“咱们这儿媳妇还是真不错,其实我也觉得,有她照顾着,放心。” 姚锦舒也的确不负长辈的期望,挺让人放心的。费用方面毕竟有保险撑着,并不会让她垫付什么,至于吃住调养,她可是毫不吝惜,正好5月份开始她们放了假,时间宽裕,她便天天亲自动手,好好的发挥了自己的好厨艺,自从顾熙琳醒过来就使劲浑身解数的帮她补充营养,只盼着姐姐能早些好起来。 顾熙平有些心疼媳妇儿,又有些吃味——他家珍珍对自己好像也没这么上心过啊,只是看见病床上姐姐苍白憔悴的脸,尤其是呆滞混沌的神情,他的没正形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姚锦舒端了温热的水过来,把水中的毛巾拧个半干,才弯下腰来,柔声唤回顾熙琳的注意力:“姐姐,你醒着呢吧,我帮你擦擦手,该吃饭了。” 顾熙琳已经醒过来两天了,可是还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生母与宠冠六宫的贵妃不合,又偏偏早逝,于是她刚刚懂事便被送进了慈恩寺中不闻不问,美其名曰“为父皇祈福”。寺院中人因着男女之别,也都对她敬而远之。对她颇多照拂、教她识字读书的方丈大师在她十二岁那年圆寂,自此之后,除了同样不受重用的侍卫队长宋钊隔三差五给她带几本市井书坊的话本传奇之外,她的生活里竟再无一丝乐趣。 如今这情形,倒好像异志里讲的借尸还魂,她想。可是又不对,这女孩名字里也有个“琳”字,且她从前之事,自己也一清二楚,倒像是那画皮,只等她穿到身上,便会和她融为一体。想着颇为诡异,只是顾熙琳却不害怕,听着耳边这弟妹柔软的声音,心中涌起些暖意,不论愿不愿意,这两天的功夫,足够把这层画皮变成自己的皮肉了。她想,兴许,身世飘零的小公主阿琳是她,而现在的顾熙琳也是她,庄周梦蝶,谁知道到底哪个是梦呢,既如此,她便好好的做这顾熙琳好了。 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让她心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