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啊?叫、我吗?” 赵川洲才意识到小丫头口中的“哥哥”就是他,陌生的称谓带来的不适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慢半拍。 “我们去哪?” 苏念狸双手紧紧搂着赵川洲的脖子,紧张中带着期待。 “不知道。”赵川洲停下脚步,站在空旷的月亮地中间彷徨四顾,揉着湿气的晚风吹拂着,黏糊糊的,却掺杂着清淡花香,让他烦躁的内心微微平复。 苏念狸动动被赵川洲紧紧搂着的小腿,赵川洲放她下来,以为她要丢下他回去,却被小姑娘牵住手,听到她神神秘秘地说:“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身后有人追过来的脚步声,还有徐悍他们焦急的喊叫声,所有人都在找他们,赵川洲却鬼使神差地跟着苏念狸走,穿过弯曲小径,顺着石板路走到泥泞的土路上,又在丛丛灌木中艰难前行,终于,那双小手拂开挡路的重重枝蔓,迎着漫天星光回头望他,笑眼弯如月牙,“就是这啦!” 踏进去,如同迈进另一个神奇世界。他们头上的浩瀚星空缩减成一个柔和的圆,投下的熠熠星光将两人的身躯笼罩,又以穿透肌理的魄力于脚下的潺潺溪水中播散幻影,晶莹破碎的溪水之上蒸腾起无数萤火虫的身躯,这些无畏的生灵,正竭力颤动单薄的翅膀,毫无所觉地挥霍着生命的光芒。 “好美……” 那是赵川洲从未见过的璀璨光景,不容拒绝地侵夺着他的感官,留下毕生难忘的心动。 “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地方,他说过,如果哪天他不在了,就把他的骨灰撒在小溪里,他想永远和萤火虫在一起,永远在他最喜欢的地方等着我妈妈。” 原本因为美景而舒张的笑脸瞬间凝固,赵川洲觉得浑身上下毛孔大开,“你、真撒啦?” 苏念狸遗憾地摇头,小小的人居然像模像样地长长叹气,“他们不许,我打不过他们。” 还好,还好。赵川洲偷偷松了一口气,拉着苏念狸往土坡下走,“他们找我们呢,快回去。” 苏念狸很听话,跟着赵川洲往回走,一路沉默不语。 赵川洲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清清嗓子问她:“你爸爸,为什么突然去世?” 身后的脚步声有几秒停顿,然后又响起,“不知道,他们说我爸爸生了急病,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天意,真是莫测。赵川洲叹息,他能来这里,和她说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因为天意莫测。 “你叫苏念狸?名字很好听,是梨花的梨吗?” 赵川洲决定找个愉快轻松又能快速拉近距离的话题,转头夸苏念狸的名字。 苏念狸快走两步站到赵川洲身边,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着,“你猜错啦,是狸猫的狸,我爸爸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像只小花猫,特别可爱,所以就叫我小阿狸啦。” “狸猫……好吧,还挺……可爱的。”赵川洲口是心非地回答,他想起徐悍家从前养的那只老黑猫,那个老东西,爪子特别尖,挠在胳膊上疼死个人! 很不幸,他曾经被那哥们挠过不下十次,在它尚未寿终正寝之前,只要赵川洲跨进徐悍家的门槛,必然要付出血的代价! 刻骨铭心,不堪回首。谁曾想,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小爷,最怕的竟是猫呢。 苏念狸……苏小猫,很好。 他们再次回到之前那片空地,等在那里的徐悍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拳打在赵川洲的下巴上。 赵川洲忍下了,动动酸痛的下巴,吐口唾沫,见没出血,和急疯了的徐悍嘚瑟:“谢彪哥不杀之恩。” “你丫死哪去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丫乱窜个啥!” “我散散心,心烦!” “就你心烦吗,你是大姨妈来了吗?” “靠,你才来大姨妈!我来的是大姨夫好吗?” “靠……”徐悍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论不要脸,你丫绝壁第一。” “承让承让。”赵川洲呵呵两声,“高升他们人呢?” “还不是你丫玩失踪,都撒丫子找你去了呗。”徐悍哼了哼,忽然低头看,又抬头,惊奇地问:“你丫脚脖子好了?” 赵川洲也才意识到,转转脚腕,只有微微刺痛,还真好了。 “那老大爷的药不错啊,咱回去之前倒腾两箱子,回头卖给马大哈和金阿哥。”赵川洲出馊主意。 徐悍哈哈大笑,“没问题,那俩二货早该治治脑子!” “有人来了。”苏念狸扯扯赵川洲的手指,不安地望着他,“哥哥,我不想和他们回家。” “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赵川洲看向一群黑乎乎的人影,发现里面没有那对丧心病狂的夫妻,心里一阵轻松。 高升气喘吁吁跑到赵川洲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大喘着气想说点儿啥,又不好说啥,只能继续拍两下,对随后跟来的黄书记、苏村长说,“可找着了,回去歇着吧。” 黄书记和苏村长默契地谁也没提刚才的事,仍旧客气地带领赵川洲几个去落脚的地方休息。 苏念狸拽着赵川洲的手不松开,没办法,赵川洲和徐悍只好跟着苏村长去他家住,高升和高飞去了黄书记家。 苏村长的妻子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人盼来,一见苏念狸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大小伙子,一个俊俏的出奇,一个高大的出奇,禁不住愣在门口,“你们……” “客人来了还不快去倒茶?”苏村长让妻子去倒茶,请赵川洲和徐悍落座。 “小阿狸,去找你婶婶玩。”苏村长有话要说,想把苏念狸支开。 赵川洲见苏念狸犹豫,知道她很不安,不由温柔地揉揉她杂乱的头发,“快去洗洗脸,我不走,要在这里睡觉的。” 苏念狸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后院,大眼睛紧紧盯着赵川洲,生怕他趁她转过身的间隙跑掉。 苏村长见人走了,这才叹息着开口,先是问赵川洲:“你父母真的想领养小阿狸吗?不是心血来潮吧。” 虽然他那对活宝爸妈确实干过不少心血来潮的蠢事,但这件事绝不是心血来潮,毕竟他们再无聊,也不会拿别人家的孩子开玩笑。 “您放心,他们诚心诚意,我、同样诚心诚意。”赵川洲说出这句话,心中那根自从知道要领养苏念狸之后便种下的刺,突然消失了。 他还是太善良,见不得别人可怜,宁肯自己可怜些。赵小爷被自己的高风亮节震惊到,无奈又骄傲。 “那就好。”苏村长喜悦地喟叹,“我还以为你爸说着玩的,毕竟当年为了你妈,他还和苏永坤打过架。” “啥?他俩不是关系很好吗?”赵川洲来了兴致,有内幕啊。 “后来才好哒,你不知道,你妈当年可是我们莲花村里一枝花,十里八村喜欢她的人排长队能排到安城,不过这些人想也是白想,因为她早和苏永坤订了婚。后来你妈喜欢上你爸,家里人不同意,苏家也不肯退婚,最后还是苏永坤主动退出,成人之美,这才有你爸妈逃婚的事,连火车票都是人家苏永坤给买的呢。” 拐了人家未婚妻不说,还花人家钱私奔,他亲爹,很不客气啊。 这要是别人父母,赵川洲肯定戳着脊梁骨骂他们不是东西,可那是他爸妈,没他们就没他,他不能骂,骂他们等于骂自己。 “这也忒不是东西了,咱阿姨咋还脚踏两只船呢!”徐悍没憋住,说完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赵川洲尴尬地看向苏村长,用目光传递自己的请求:叔叔,口下留情啊。 “这事也不能全怪王莉,和苏永坤订婚的时候,她才十一二岁,哪懂什么情情爱爱,倒是苏永坤老实,家里人给订了亲事,便一心一意等着娶过门,最后却落得孤独终老的下场……算了,不提了,死者为大。” 苏村长话说一半,勾得赵川洲心痒痒,他不懂,苏永坤明明娶了媳妇,并且生了苏念狸,怎么还孤独终老?他想为他老妈找补点儿面子回来,便追问道:“苏伯伯不是和苏念狸的妈妈结婚了吗?您怎么能说他孤独终老。” “结婚?全村上下谁不知道,小阿狸是永坤去茶园采茶时捡回来的,他从始至终忘不了王莉,别说他不肯娶,谁又肯嫁给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 苏村长重重叹息,叹得赵川洲无地自容。 他忽然想起“苏念狸”这三个字,不是“念狸”,该是“念莉”才对。 连女儿的名字,都寄托了那份爱而不得的忧伤。 “赵爷。”徐悍戳戳心不在焉的赵川洲,“你可得想好,这丫头只要领回去,那就是一辈子的责任,不能甩。” “真是不好意思,农村烧水不方便,久等了,快尝尝我们的乌龙茶。” 赵川洲握着滚烫的茶杯,看向一脸疲倦的苏念狸,心中一团乱麻。 “哥哥,你别走啊。”小丫头揉着眼睛,困得不行,还在不放心地念叨着。 “去睡吧,我不走。” 苏念狸被苏村长的妻子领着去后院睡觉,赵川洲一口闷下烫嘴的热茶,知道今晚必定彻夜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