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小路比刚才险些出车祸的大路更不好走,几步一个弯,没完没了上坡下坡。 幸亏已是傍晚,这要再有个大太阳在上面晒着,非把他们几个烤熟了不可。 赵川洲趴在高飞背上,耳边是他粗壮的喘气声,琢磨着这大哥虽然其貌不扬,可就冲这力气和毅力,绝对是条好汉。 感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赵小爷晃荡着没肿的脚丫子,热情高涨地大声说:“飞哥,等回北京我给你寄礼物,瞧好吧!” 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徐悍心里咯噔一声,他忘了拿人的手短了,那一万多的跑鞋可还没确认收货呢。 “停停停!” 徐悍快走几步,硬是拦住高飞,笑眯眯伸出一双大手,朝一脸嘚瑟的赵川洲投去爱的目光,“来,彪哥背你。” “哎呦,我这趴太久,胳膊有点儿麻……” 没等赵川洲说完,徐悍利落地架起他的胳膊,一使劲儿一跺脚,赵川洲已经稳稳落到彪哥宽阔的后背上。 赵川洲心里知道这人肯背他就是为了跑鞋,本想挤兑两句,无奈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是别把彪哥的小脸皮打得太疼。 “你那个妹子叫啥?”徐悍无聊地随口一问。 “不知道。”赵川洲也随口一回。 “那多大了总该知道吧?” “十二。” “靠,未成年啊。”徐悍被自己的傻话逗乐,他和赵小爷不也是未成年么。 “你丫还知道点儿啥?” “知道她是个女的。”赵川洲叹气,“我哪有心情打听她的事儿。” 换作徐悍,他爸妈要敢半道儿领养个闺女回来,他铁定闹个鸡飞狗跳。 这不是三四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领养个外人回来还能趁着不记事冒充亲生兄妹。 赵川洲都十六岁了,眼瞅着上高中的大小伙子,没爹疼没娘爱的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又让他去照顾另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姑娘,还得当亲妹妹似的看待,光想想就十分考验人。 这要没点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支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可赵川洲咽下了,不仅如此,还不远万里以送人头的速度跑来接人,徐悍不得不感叹,他背上背的这位不是人,是神啊。 赵大神……不对,赵小爷在他徐悍心里的形象,立刻光芒万丈。 又上下坡颠簸了十多分钟,那个在警察叔叔口中“前面不远”的村子,终于现身了。 村口的桑树下站着一位面色和蔼的白胖大爷,他身边跟着一头毛色混杂的驴,驴屁股后边是一辆一碰就吱呦呦叫个不停的木板车。 高升高飞兄弟俩用当地的方言和白胖大爷沟通,三个人眉飞色舞,相谈甚欢。 赵川洲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听不懂,但从抑扬顿挫的声调起伏中,他居然能听出点儿门道。 “彪哥,打个赌呗。” 徐悍一脸懵逼,“打赌?” “老大爷说请咱们喝酒,信不信?”赵川洲得意地抬高下巴,十分笃定。 “别逗了你。”徐悍嗤嗤直笑,“咱跟人又不认识,请咱俩喝酒还不跟饮这头驴实在。” 徐悍边说边拍驴屁股,第一下没事,拍第二下的时候,驴兄屁股一用力,噗通通拉起了粑粑。 猝不及防啊!赵川洲眼看着徐悍的大手拍到一坨粑粑上,略带悲伤地想起了今早那只惨死的小强。 “我操!!!” 本来热火朝天侃大山的三人被这声鬼叫吓个够呛,等看清楚怎么回事后,全抑制不住地爆笑出声,高飞更是操着塑料普通话过来慰问,“里怎磨肥四啦(你怎么回事啦)。” 徐悍又气又囧,赵川洲递给他从酒店顺来的卫生纸,坏笑着问:“彪哥,热乎不?” “尝尝?”徐悍大手一伸,熏得赵小爷眼前发黑。 白胖大爷豪迈地又说了什么,高升作为三个人里普通话最标准的那个,自觉充当翻译,憋着笑解释道:“村长听说二位小哥从帝都过来,想请你俩吃顿便饭,赵公子,您的意思是?” “吃吧吃吧。”赵川洲立刻答应,他早就饿了。 村长领着几人往村里走,一路遇到不少父老乡亲,都和他叽里咕噜地不停打招呼,还时不时指指坐在驴车上的赵川洲。 那架势就好像站街边看耍猴的:“嗨,这是新逮来的小猴子?真新鲜,没瞧见过啊!” 以上全是赵小爷的脑补,等他回过神来,驴车已经停在一家小饭馆门前。 赵川洲没想到,在这么个小破山村里,还能看见如此屌炸天的饭馆。 “豪门盛宴?!我去!真牛逼!” 徐悍同样被这闻所未闻的霸气名字震惊,扶着赵川洲从驴车上下来,笑得像个二逼,“赵爷,你也学学人家,给你家那破酒店换个霸气外漏的新名字!” 赵川洲费劲巴拉地蹦上台阶,闻言侧首妖娆一笑,“没问题,就叫‘去你大爷’怎么样?” “成……吧。”徐悍讷讷回道,大热天里忍不住打起哆嗦,不为别的,就刚才赵小爷那一笑,惹得他身上发冷,骨头发酥。 村长和小饭馆的老板熟得能穿一条裤子,大手一挥用蹩脚的普通话让他们放开了吃。 高飞和高升明显比较激动,可能知道这一片有什么好吃的珍馐美味,不自觉吧唧着嘴咽口水。 赵川洲也咽口水,倒不是馋的,谁他么能先管管他剧痛的脚丫子! “咝!”赵川洲用力吸气,一直忙着和村长插科打诨的高升这才猛然一惊,赶紧用方言请村长帮忙找个医生过来瞧瞧。 饭馆老板见状,主动包了一袋碎冰递给赵川洲,“介个,介个……” “谢谢您。”赵川洲接过冰袋,小心翼翼放到脚脖子上冰敷,终于舒坦了点儿。 高飞凑过来瞅了瞅,不以为意地说:“没四(没事),不严纵(不严重)。” 赵川洲勉强笑笑,累到不想说话。 没多大会儿,一位赤脚医生穿着汗衫大褂,提着小药箱走进来,赵川洲心想救星总算到了,才要介绍一下伤情,却又被紧跟着走进来的四五个仙风道骨的老大爷吓得坐回板凳上。 不是,就看个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咋还兴师动众的呢? 等几个人围坐到饭桌旁,将刚才还平静的气氛搅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赵小爷才明白过来,感情这几位是专门过来作陪的。 老中医从药箱中找出两贴黑乎乎的膏药,递给赵川洲,让他贴上。 聊胜于无吧,赵川洲认命地贴上,瞥见徐悍憋着笑看他,暗暗骂道:“恁个龟孙!” “介四(这是)F省,缩森么河蓝发(说什么河南话)。”徐悍硬拗着舌头学高飞的口音,自个儿跟那儿逗趣。 等各式各样的海鲜一盘盘上了桌,赵川洲终于感悟到此行的意义。 F省临海,海鲜种类异常丰富,这可让长久以来生长在帝都的小哥俩大开眼界。 席上大人们一直喝酒,赵川洲和徐悍甩开膀子吃个痛快,不管是啥,先抢到嘴里尝尝再说。 饭馆老板见两个大小伙子不喝酒只吃菜,热情地拿出自家酿的米酒,说是酸甜口的,没啥度数,就当饮料喝。 赵小爷百忙中尝了一口,确实酸酸甜甜,也没啥酒精味,于是开心地倒了一大碗,和彪哥碰碰杯,继续吃海鲜。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近晚上八点,村长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善心,趁着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着驴车送几人去五里之外的莲花村。 莲花村,不仅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妹妹”所在之处,更是赵川洲父母的故乡。 如果当初王莉没和赵志强私奔,今时今日,她应该还生活在这处偏僻的小山村里,和某个不知名姓的男人结婚生子,共度一生。 真要那样,岂不是没他赵川洲什么事了?赵小爷躺在驴车上犯嘀咕,幸亏他老爸拐了他老妈,不然他爹往哪儿找他这么听话懂事又俊俏的好儿子去。 关于他父母的爱情故事,赵川洲略有耳闻,但也只知道他老妈从前是村里一枝明艳的喇叭花,早早就在家里人的操控下和别人订了亲,谁知他老妈最后看上了他老爸,家里人嫌他爸无父无母、没钱没房,苦命鸳鸯便挑了个良辰吉日私奔了。 总之,他爸妈用宝贵的青春演绎了一场俗套且狗血的乡村爱情大戏。 而最后的产物,就是他赵川洲。 车轱辘轧在乡间土路上,扬起阵阵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有节奏的转动声勾得赵川洲不停犯困,眼皮眼瞅着要黏上。 “哎哎,前边儿好像打架呢。”徐悍晃晃赵川洲的胳膊,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不远处。 “赵公子,咱们已经进了莲花村,你看看要找哪户人家?我找人去打听。” 高升的话让即将进入睡眠状态的赵川洲重新清醒,他胳膊一撑,从驴车上蹦下来,被眼前一家家隐在浅薄夜色中的破旧土房震惊到无以复加。 仅仅隔了五里路,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莲花村却比刚才的村子破败不少,简直就是穷困山区的典型。 “找人问问苏永坤家在哪。”赵川洲皱着眉发话,心头因为目睹的残破景象笼上阴影。 高飞跑去找人打听消息,高升则和村长为了几百块钱你推我搡,推了半天,村长气呼呼赶着驴车跑了,死活没要钱。 “想给多少?”赵川洲瞟了一眼高升手里的红票子,听他说:“一千。” “不要就算了,等回了安城往他们村委捐笔善款,以公司的名义。” 高升立刻眉开眼笑,“我替父老乡亲谢谢董事长。” 赵川洲没答话,刚想找个石头垫垫脚,就看到高飞风一般跑回来,瞪着眼睛急吼吼说道:“打人啦!” “这句普通话挺标准。”徐悍调侃道,“谁家打人都不用管,咱们得找苏永坤。” 高飞急赤白脸地补充道:“就四(是)他家打起来了!” 徐悍一听打架来了精神,背起还在琢磨的赵川洲就跑,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不是练篮球而是练速跑的。 高飞领着他们跑了二三百米,停在一家还算规整的院落前,喘着粗气示意他们仔细听。 徐悍跟个戏精似的贴着门缝,得意洋洋地说:“我刚才就听到这边儿有人打架,还真是。” 院子里喊叫声不断,说的全是当地的土话,赵川洲一句听不懂,但那操翻天的气势俨然向他说明,这是打人的在大声叫嚣。 在一阵嘈杂中,赵川洲硬是靠着耳力从中扒拉出两声微弱的啜泣声,不明显,却很揪心。 像是硬忍着眼泪却不哭出来的那种倔强和无奈,带着尚未脱去稚气的小奶音,不知道被欺负得多惨。 心头好像被人用针尖狠狠扎了一下,赵川洲的手不受控制地大力推门,连带着偷听的徐悍一起跌进乱成一团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