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渺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玻璃背后的林之夏,她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挽在身后,整个人落魄又黯淡,半点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
“靳太太,这边请。”
沈言渺一时间居然还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林之夏,她怔怔愣在原地没有原地没有动,还是身后的女警柔声提醒后才反应过来。
沈言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林之夏面前,又是怎么拿起那个崭新的电话听筒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落千丈的女孩儿。
她心里半点儿没有幸灾乐祸的恶意,反而觉得无比沉闷又压抑,如果不是林景明,如果不是生在那样一个家。
所有的假设,最后都只汇成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沈言渺缓缓地问:“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
林之夏十分坦荡地晃了晃腕间锃亮的镣铐,她眼底的笑意很刻意凉薄,却也说不上有多么怨恨:“沈言渺,终归是你走得比我远,我似乎该恭喜你一声的。”
“……”
沈言渺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话,如果林之夏依旧跟往昔一样恃强凌人,出言不逊,她接下来的话或许还能说得心安理得些。
可现在,这个寂寥黯淡的林之夏,无故有些让她于心不忍。
沈言渺沉默地停顿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开口的话题:“当日之事,于我并无什么实质性伤害,你放心吧,我不会让靳承寒过于为难你。”
林之夏好像并不领她的情意,她似嘲若讽地冷笑一声:“沈言渺,你现在是在跟我炫耀你靳太太的威严吗?”
“随你怎么想。”
沈言渺半点儿不想跟她争执这种无理的问题,她还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到,就因为有人跟她爱了同一个人,所以将对方赶尽杀绝。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能对林之夏过去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介怀,这次她会前来,只是心底那点微妙的同情在作祟。
毕竟,林之夏有意伤人在先,她不觉得靳承寒这样处置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理解:“林小姐,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见我?”
林之夏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双眸通红,搁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紧攥起:“林氏银行不复存在,爸爸病重,妈妈说走就走,我不明白,靳老到底还要做到哪一步,才肯善罢甘休!”
沈言渺无声地抿了抿唇,透过那一扇玻璃,她仿佛看到了四年前同样走投无路的自己:“林小姐,这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
“我们一直如履薄冰,仰人鼻息的生存,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到靳老的逆鳞!”
林之夏却好像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电话,眼泪接连崩溃地砸出眼眶:“可为什么还是落到这步田地,他凭什么一句话就可以定夺别人的生死,难道就因为他生来便高高在上,所以每个人都要谨小慎微地求得一命!”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是嘶吼出声,每一句,都准确无误扎在沈言渺好不容易结了痂的旧伤上。
沈言渺根本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也纵容了她继续发泄,只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你比我好多了,真的好太多了。”
林之夏用力擦了一把眼泪,艰涩地自嘲笑出声:“你至少还有所仰仗,承……承寒哥哥哪怕拼尽一切,也会坚定地护你周全,可我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不容抗拒的起初,和一个不得挣扎的结局,什么都不归她所有!
“如果我说,我那天……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能伤你半分,你一定不会信吧?”
林之夏努力地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可到底没能成功,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沈言渺,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可我真的只是想要救救爸爸,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我不止一次去求过靳老,但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她说到这里忽而凄惨扬唇,泪流满面:“很可笑吧,到最后,我能请求的人,竟然只有你。”
沈言渺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冠冕堂皇地说一句都会好的,她沉默着抿了抿唇,像是终于下多大的决心:“倘若……我告诉你……”
林之夏却不等她说完就木然地摆了摆手,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抬起头,心如死灰地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之所以爱承寒哥哥,之所以会有那些并不真实的回忆,都只是因为我曾经被人强制催眠过,对吗?”
闻言。
沈言渺立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微颤:“你早就知道?”
林之夏固执地垂着眼眸,任由眼泪落在手背上:“也不算很早,大约一年前吧,我拍戏的时候,不小心从高台上摔了下来。”
不偏不倚,她的后脑刚好砸在了棱角上。
工作人员半点不敢耽搁,火急火燎就将她送到了医院,各类检查一个不落地做了个遍。
就是那个时候。
医生告诉她,她的大脑神经系统对于外界刺激,反应要比常人迟钝的多。
这种情况一般会出现在先天智力发育不全的孩子身上,正常人很少会发生。
除非这个人的神经中枢,曾经被人用药物强行控制过,也就是所谓的暴力催眠。
“从那天起,我就总是偷偷溜进爸爸的书房,试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打开了他的保险箱。”
林之夏从悲痛欲绝说到平静死寂,她不再歇斯底里,眼泪却根本没停过:“然后,我看到了一份治疗纪录,很详细,足够我了解所有的真相,但我什么也没有多问,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又将那保险箱上了锁。”
“沈言渺,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之夏蓦然抬眸直直地盯着她,她消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有死灰样的绝望和崩塌:“因为我不后悔,因为我真的爱过,但是今天,就当我求求你,你帮我救救爸爸,我真的求求你!”
她说完,情绪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敲着那厚重的玻璃:“我可以去坐牢,什么都可以,但是帮我救救爸爸,我真的只有他了!”
“林之夏,冷静!”
一身黑色制服的辅警当即严声喝道,可对方却根本不为所动,见状,站在一旁的武装管教赶紧上前将人压制。
沈言渺心惊胆战地看着林之夏被人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宛如死鱼一样动弹不得,心里有根弦咯噔应声而断。
她突然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仓皇惊恐地选择了逃开,只轻颤着留给辅警一句:“告诉她,她说的,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