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华素来是无神论者。 作为能从组织逃脱,顶上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正儿八经玩考古的人,张仪华敬自然、英灵,鬼魂,相信每个人来到世上,乃是生命的奇迹。 但纵观青史,却少不了各式“神迹”。 比如永乐十四年那头轰动大明朝堂的“麒麟”,不过是一头长颈鹿,其实在十一年前,郑和就已经从东非带回。 只是为了压下朝堂反对的声浪,肯定朱棣统治的正确,而适时地出现的神物。 但 这个身着经典明朝宫廷贵妇装,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实在不合常理。 却只听 “妾乃大明孝宗嫡妻 ,大明武宗之母,孝康敬皇后张氏。妾韶年得丈夫爱重,独宠后宫,又有孝子傍身,本是极其富贵美满的人生,怎奈丈夫、儿子皆英年早逝,妾无奈之下,立兴王世子朱厚熜为新君。谁知,那却是个顶顶的白眼狼。妾的儿子没有后嗣供奉,弟弟们被杀,妾死不瞑目,呜呜……” “不知皇后此来,意欲何为?”张仪华揉揉睡梦中仍然隐隐作痛的肩膀,暗暗思量这是穆穆从哪儿找来的智能机器人,这样的高级货,市面上可不多见。 “恳请姑娘代妾身照顾好丈夫、儿子、一双弟弟,以免他们今生再英年早逝。”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此话从何说起?”张仪华嗤笑一声。 “姑娘便是有大造化之人。妾以一身荣华做赌,魂飞魄散为代价,请上苍开眼,降下贵人。姑娘马上便会降为吾身,妾将前世记忆相赠,助姑娘一臂之力。万望姑娘护吾夫、吾儿,吾弟此生安康,长命百岁。如此,方有机会回…归…此世。” 话音刚落,尚有余温的被褥上已不见了主人的踪迹。 与此同时,华夏明古迹研究所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警报声…… 弘治四年,九月庚子。中宫生子,上大喜。 坤宁宫中,满室生香,寂静无声。 张仪华望着头顶龙凤相依的床帐,床边垂下的隐有流光闪烁的轻纱,还觉得有些恍惚。 迷离梦中,似乎有一端庄妇人,哭着请自己为其亲人们改命。哦,对,那人据说还是那个帝制时代“一夫一妻”的受益者,弘治帝即明孝宗皇后张氏。 头痛欲裂,眼前似有万千场景略过,张仪华忍不住扶额,双手撑起半坐起身,纱帘轻晃,立时,床边守着的宫女轻声道:“娘娘?” 张仪华心下一紧:“何事?” “您要起身么?” “不用。” 小宫女想了想道:“锦织姑姑为您煎药去了,太医吩咐,您刚生下皇子,需要静养。您有什么吩咐么?” 锦织? 张仪华语气不变,“无事。皇儿被抱到哪里了?” “陛下将小皇子抱到了乾清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在,让您放心。” “本宫知道了。” 略略整理翻腾的,该是原身前生的记忆,此时应是刚生产完不久,只是……自己刚来不久,贴身女官对原身是什么性子可谓了如指掌。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还是要把她暂时支开为好。幸亏坐月子还需一月,否则真的突然面对弘治帝,难保不会被他发现真假。 “告诉锦织,虽然两宫长辈慈爱,但皇儿身边不可不留得力之人。陛下朝政繁忙,皇子那儿就拜托她。平日里有事多和苗大伴商量。本宫月子结束前,她暂时不用回来。” 见宫女似面有难色,张仪华也算是职场人,哪里不懂她的心思。 “你只管去,本宫为后三载,后宫空虚,好不容易才有了皇儿,绝不允许出差错。你也算宫中老人,当明我心。” 宫女先是一喜,转而白着脸色跪下,“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愚钝……” “罢了罢了,还不快去?” “是!” 半个时辰后,张仪华冷笑。 可叹原身对女官如此倚重。她平日里屡屡在寿宁侯,建昌伯惹事时替他们说好话,甚至探听帝王行踪,原身竟没有半点怀疑。 若不是弘治帝包容,夫妻之间早有嫌隙。别说六宫成了摆设,没被打入冷宫便是好的。清宁宫的吴太妃乃成化帝元后,以皇后之尊被打入冷宫,若不是因抚育弘治帝有恩,连个太妃之位都没有。 回顾坤宁宫上下,宫女多半为其附庸,太监也多半同她交好。 怎么办? 弘治…正德 是了,八虎虽可恶,此时却正有他们发挥余热的时候。 只可惜 摸摸依旧浑圆的肚皮 一穿过来就挺个大肚子。 唉。 浣衣局。 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人正蹲在一狭窄屋角。 尖嘴猴腮的宦官尖着嗓子叫道:“姓刘的!你这老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有九条命啊!先是碰上皇后娘娘怀孕这样的大喜事,死罪免了,没想到坤宁宫少了个打扫的,居然派到你头上!还不给咱家走着!” 埋着脸的人抬起头来,如饿狼般的眼神把宦官唬了一跳,又瞬间变得木讷无波。 宦官揉揉眼,坚决不承认自己被吓着了,抬脚给了人一腿。 尚膳监。 两个小太监得知居然被调到了坤宁宫为皇后娘娘办差,嘴都笑歪了。 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寺庙还愿,感谢满天神佛显灵。 坤宁宫外,三人一起遇上,竟发现一同被皇后娘娘召见。 丘聚朝谷大用挤挤眼,一个短暂联盟形成。 刘瑾,史上权倾天下又被千刀万剐的立皇帝,对此似视而不见。 坤宁宫,小花园。 凉亭上,只张仪华端坐。 宫女、太监们皆远远四散守着。 三人面面相觑,跪下叩拜。 张仪华心动微动,司礼监掌印与东西厂提督初见,也算是历史性的一刻了。 见三人规规矩矩的低头跪着,张仪华抚抚头上的纯金掩鬓,曼声道: “本宫召你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本宫这段时间总觉得身边有不忠心的奴才,却不好大张旗鼓地查,便找来你们。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会另有收获。” 当下,最先出言的却是刘瑾。 “敢问娘娘,奴婢等有多大权力?” 丘聚暗暗给了刘瑾一个不屑的眼神,还没封官,便先要权,活该倒霉。 不料,张仪华击节而赞,“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是个聪明的。” 底下瞬间多了两张‘面目扭曲’的脸。 张仪华心中暗笑,“至于权力,一旦查明罪名属实,情节严重,本宫即刻召集坤宁宫内所有仆役,当面杖杀!由陛下赐予本宫的锦衣卫亲自行刑!” 一言既出,丘等豁然抬头。 张仪华冷然一笑,“若是罪名尚可,撵出宫去罢了。坤宁宫久不见血,本宫却绝不容忍小人撒野!” 虽是杀气腾腾,却别有一番暴虐的美感。 丘等一叩到底,眼中却有神光。 富贵险中求! 虽是危机重重,但一旦查出什么了不得的真相,泼天的富贵与官位尽在眼前,且皇后娘娘动如此大怒,又牵连上锦衣卫,必会送达圣听! 拼了! 打发走了刘瑾等人,一宫女上前禀报:“娘娘,锦织姑姑那儿,奴婢已经带话。苗大伴同意姑姑每日于偏殿守着,只是除非娘娘传召,不得出门。” “苗大伴做事稳重。” 待众人散去,坤宁宫内室。 张仪华在被褥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简单阅后,张仪华将纸条用烛火烧毁。 轻声道:“告诉陛下,让东西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吧。请锦衣卫看护着锦织的家人,若没有扯上干系,就别让他们白白送命,算全了本宫与她多年的主仆之情。” 言毕,眼角忽然显出泪痕。 乾清宫。 帝王听闻禀报,笔锋微顿。 “大伴,这只匣子你亲自送过去。” “是。” “朕本想守护她一生,只是终究让她徒增烦恼。” “陛下,老奴听说一句话,‘为母则强’,想来皇后娘娘是想明白了。” “如此足矣。” 匣中不是别的,一个帝王亲手做的同心结耳。 如此,到了皇子满月宴当天。 帝后于坤宁宫外相携,相顾对视,皆有恍然如梦之感。 自张仪华与帝王演了一段‘心有灵犀’的双簧,借宦官之手,灭了寿宁侯、以及其背后交好的藩王探子后,弘治帝忽然又想来一段‘婚后恋爱’。 今天送上古玩,明日便送字画,后日再送‘情书’,大后日来个‘定情信物’,如此一个月,居然每天东西都不重样。 乾清宫后面便是坤宁宫。 两宫宫人真是目瞪口呆。 走几步路而已,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只隔一张帘。 然而,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好像都把这事忘了。 每日不厌其烦地送礼物,再回礼物。 有不会看脸色的言官上奏,言近日帝王‘沉迷情爱’,提交内阁后,便石沉大海。 两三天后,这名言官便被左都御史大人亲自查出,收受贿赂,降官二级,派官云南。 皇帝陛下表示:爱卿们辛苦了! 满月宴上,两宫太后、太妃俱盛装出席。 吴太妃久不露面,眼见台上两宫太后望着帝后挤眉弄眼,台下宗室命妇们神色也有些……一言难尽???便笑问:“我久不出来走动了,可是最近宫中出了什么喜事?” 王太后年岁最轻,当即朝吴太妃直笑,“姐姐,你是不知道,有人呀,孩子都生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般,整日里给姑娘献殷勤呢!” “哦?有这等事?” 弘治帝本没放在心上,只一笑而过,转头却见张仪华面色窘迫,连忙转移话题,“这吉时快到了吧。长辈们给照儿准备了什么添头呀?” 三位太后、太妃皆沉浮多年,便顺着接上话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后殿,因查获坤宁宫内众多不法案而一跃晋升内官监正六品监丞的刘瑾、正七品典簿的丘聚、谷大用正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当然,是二对一罢了╮(╯▽╰)╭。 不过刘监丞皮糙肉厚,愣是能摆出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对着丘、谷二人。 任谁从旁经过,都会认为是丘、谷二人有些冒犯了。 又有谁知,本是丘聚首先发现了‘物证’,正要唤谷大用帮忙时,刘瑾抢先向皇后娘娘禀报,以致抢了首功呢╮(╯▽╰)╭。 职场风云,总是一言难尽啊。 寿宁侯府。 寿宁侯对着面前笑容满面的宦官,考虑到是自家姐姐派来的人,难得有礼一分。 “本侯没听错?!太皇太后寿诞要本侯抄写五百遍《法华经》!” 话到最后,已是有些脸红脖子粗,就差破口大骂了。 刘瑾忍着吐到脸上的吐沫星子,接着陪笑道:“娘娘知道侯爷任务重,但娘娘刚出月子,身体还没养好,若是让宫女、小子们代笔,不是打太皇太后的脸么。娘娘特意将奴婢派来,希望您能在太皇太后寿诞前完成此事。加之今年皇后娘娘刚刚诞下皇子,您是小皇子的亲舅舅,是最亲近的家人了,娘娘想为小皇子在佛祖面前攒些福气,所以让奴婢来给您搭把手,以防不能用,抄费了,便太可惜了。” “行了,本侯知道了。你退下吧。不会误了姐姐的事。” “是。” 刘瑾走出寿宁侯府,抬袖抹了抹脸,“侯府?咱们走着瞧!” 十个宦官,九个小心眼!没了下半身指望的人,大半都是疯子,遇见绕道,鬼神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