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也缓缓举起一只手,表情逐渐凝重。
纱幕撩起,妺喜的目光从帘后凝视过来。
那手上握着一只红酒开瓶器,邵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螺旋钻头上拧下来一只软木瓶塞。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瓶塞,这是一只2000年格拉夫干红的瓶塞,因为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在千百万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姐妹里,上帝偏偏挑选它出现在这里。
邵也将这只瓶塞举过头顶,呈到玉阶前面。
妺喜款款从帘后走出来,接了过去。
于是这只瓶塞真的成了世上最幸运的瓶塞。
瓶塞先被美人轻轻捧在掌心,细细观看,放在可爱的鼻子下面闻了闻,最后还在美人唇齿之间流连了一番。
末了,妺喜点点头,说:“这东西好奇特,看似一块小小的木头,但是这颜色,还有这香气,全都独一无二,果真是不负玛瑙香之名。这样的宝贝,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邵也心想,卧槽,这就信了,比我想的还好骗啊,嘴上信口胡编:“林主管前些日子外出办事,无意中救了一个江洋大盗。那人已经洗手不干,却被同伙追杀,幸亏得到林主管救助,才活了性命,他为答谢救命之恩,就将此物赠给了林主管。说是熬水服用,不但去腐生肌,而且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功效极为神奇。后来听说王后刚好在寻这味药,老林不敢自己享用,让我赶紧送来献给陛下。”
妺喜:“原来是老林,他心慈仁善,多行善举,总归是有好报的。”
邵也连忙跟进:“王后陛下,您更是心慈仁善,多行善举,一定会有更多好报,我们……我们心里都把您当作亲人朋友一样看待。”
小美人愣了一愣,随即眼睛闪光:“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宫里人口耳相传,都说王后陛下是真真正正值得爱戴,您不让大伙儿对您下跪叩拜,大伙儿对您却愈发心怀敬重。大家私底下都讲,敬重是要放在心里的,要是心里没有敬重,就算跪断了腿,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王后的心里。妺喜可不知道他进考场前已经偷看过答案,手一抖,瓶塞差点掉地上。
“大家真这么讲?”
邵也心中叹了口气,想,老林说我幼稚,你这么大一王后却比我还要幼稚,帝王的威严只有在不断重复的仪式感中才能得以巩固,三叩九拜对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来说都同样有意义,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口中说道:“千真万确。宫里人私下里已是一传十,十传百,但陛下可能不知道,最早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是谁?”
“说出来许多人都不信,最早想明白这些道理的,是我们监造司大院里守厕所的小二黑,那小伙子天天睡在茅厕边上看苍蝇打架,闲来无事,琢磨明白了许多道理……哦,对不起,不该在陛下面前说这些污秽的东西……”
“没关系。你再说说,这个小二黑怎么琢磨出来的?”
“是,您别听他名字很傻,人却聪明得很,总能把事情想得透彻,说得明白。我记得有一次,他跟大伙儿说,要是谁最凶狠谁就是大王,为什么老虎狮子没有当大王,由此可见大王其实也是心怀仁爱的。这一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觉得越是回味,就越有道理。”
“说的真好!原来臣民之间竟有这样的说法,我却还不知道……那个,小二黑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了好多有道理的话,我都记不大全……唉,可惜前两天,他走路不小心,被门狠狠夹到了脑袋,小二黑成了二傻子,再也说不出话了……”
“啊!他怎样了?”
“也没什么,就是变得直木楞登的,两眼发呆,一说话就顺着下巴直流口水。我听老林说,若是没有医术高明的医生救治,再拖上几天,怕是就要傻一辈子了。可是那些奴隶住的大院里,除了喂牲口的草料,连一棵药草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医生?不过陛下您也不必担心,这些人都是贱命,能活着就不错了,傻一点根本就无伤大雅……”
“怎么能这么说,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将他接来紫云殿,亲自医治。”妺喜着急地说。
“啊!”邵也假作吃惊:“您要亲自为他医治?”
“是,我不但要医治他,将他治好之后,还希望他能多讲些道理给我,给世人听。”
“王后圣明!小二黑真是前面几百辈子修得的福分,请陛下让我替他一拜!”
然后郑重其事,向王后深深一拜。
告别妺喜,邵也兴冲冲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三次见这位妺喜的经历,每一次都颇有不同。
第一次,空中花园玩追杀,她娇憨无限。第二次,死人堆里救死扶伤,她神色悲悯。而刚才的第三次,站在幽静石室的玉阶之上,她的气质高贵而又有几分神秘。
唯独那份能从心灵深处将人治愈的美丽,却是不曾改变。
走到石门处,却不出去,悄悄向外张望,门外无人,小翘臀不知哪里去了,回转身,蹑手蹑脚地又溜回石室,借着石屏掩护,身子钻到靠墙的帷幕后面,躲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