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姐笑着推门走了进去,冲小男孩招招手,“霍勒,这位是苏老师,以后由她来教你钢琴。” 小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乖乖从琴凳上爬下来,对着苏莺时软软叫了声,“苏老师。”然后抬起了头,好奇地看着她。 苏莺时半弯下身子,露出亲切的笑容。 “你好霍勒,以后我可以叫你勒勒吗?” 谁知小男孩顿了几秒,然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不急不缓又很有礼貌地说道:“苏老师,我是勒马行川的‘勒’,不是快乐的乐。” 苏莺时愣了一下,点点头,“老师记住了。” “乐乐是我家大狼狗的名字。” “……” “谁给它起的名字?” “我哥。” “……”作为兄长,这是怎样的恶趣味。 叹口气,“好了我们不管这个了,走,上课去。” 她拉起小男孩的手,把他带回到钢琴边上。 翁姐见他们要开始了,离开时把门给带上,临了提醒道外面公共休息室有零食和饮料,累了可以过去吃。 小孩子对零食和饮料都没有什么抵抗力,眼睛又亮了起来。苏莺时摸摸他的头,“咱们上够四十分钟的课,就可以过去休息了好不好?” “嗯!” 两人课上的很顺利,霍勒十分乖巧配合,学的有模有样。第一堂课没教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主要是培养孩子的兴趣,给他弹了两首简单的儿歌后,立刻把小孩唬的一愣一愣的。 “苏老师,您会弹《500 miles》吗?”小孩兴奋地捏住了她的衣角。 两人并排坐在琴凳上,苏莺时侧过头,眼神中有些惊讶,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美国民谣歌手Hedy West写的那首歌吗?” 霍勒听不懂,干脆用稚气的声音给她哼了两句,难得的是,小孩子的英文发音非常的清晰标准,哪怕很多时候并不在调上。 这次苏莺时听清楚了,更显讶然,“你怎么会想到这首歌?”以她的常识,这绝对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和能理解的歌,难道现在的孩子都不喜欢两只老虎和铃儿响叮当了吗? “我听哥哥唱过,可是他不肯教我。”小孩气鼓鼓的说。 “你哥哥……可是我记得,这首歌是用木吉他弹的吧?好像不是钢琴曲。” “我听哥哥用钢琴弹过!”又怕苏莺时不信,小男孩急迫地解释,“真的,苏老师我真的听过!” 苏莺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老师当然相信你,只是……”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惭愧,她只是业余钢琴十级,让她即兴改编一首曲子也太难了些,“老师并不会弹这首曲子,等老师回家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谱子好不好?” 霍勒并不是那种蛮横的孩子,依言听话地点了点头,但小脸上的失望之情还是掩饰不了地流露出来。 苏莺时能够感受到,这个孩子其实对他哥哥有着一种怎样的崇拜之情。她不忍他露出这个神色,想了想,牵起他的手,“这样吧,老师给你哼两句好不好?不过我很多词记不清楚了,你要求不要太高哦。” “……嗯!”霍勒果然高兴起来,扬起头星星眼望着她。 苏莺时笑笑,拉着他一边向着公共休息室走去,嘴里一边轻声哼道: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如果你错过了我坐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你应明白我已离开) 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你可以听见一百英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一百英里,一百英里) ……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from my door(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英里) Not a shirt on my back(我衣衫褴褛) Not a penny to my name(我一文不名) Lord I \'t go a-home this a-way(上帝啊,我不能这样回家) ……” 她的声线清润柔和,引得大厅的翁姐也一路跟进了休息室,坐在那儿笑眯眯地嗑了好一会儿瓜子。 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苏莺时该回家了,见霍勒家里人还没有来接,不由小声向翁姐问了一句。 翁姐摊摊手,无奈靠近她耳边,“别问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心大的家长。” 她办机构十几年了,哪一个家长送孩子来时不是各处查看,生怕她家的宝贝在这儿受了委屈,谁像下午那位女士一样——直接把孩儿往这儿一撂,连多一句话都没有就转身匆匆走了。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确认一下。 “勒勒,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呢?” “她不来接我。”霍勒正低头在地上专注地玩拼图。这个拼图有一百多块,适合五六年级孩子玩的,可他这才半个小时,已经拼出个轮廓出来了。 “啊?”苏莺时和翁姐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苏莺时多问了一句,“你家住在哪里?” “A区三栋。” A区? 苏莺时愣住。她家也在A区,那一片是这个小区的楼王地盘了,没想到现在还多出了一位邻居。 她回过头来对翁姐道:“离我家倒是挺近,不然我送他回去吧。你有他妈妈的电话吗?” “有。”翁姐打了过去,对方显然十分的爽快,三两句就结束通话,翁姐扯扯嘴角,对苏莺时道,“她说谢谢,麻烦老师了。” “……” 对于读到博士爸爸还恨不得全程接送的苏小姐来说,实在是对这种放养式家庭非常的不能理解。 “好吧。”她叹口气,拍拍裙子站起了身,叫住了一边的霍勒,“勒勒走了,我送你回家。” 小男孩对手头没有完成的拼图还有些恋恋不舍,翁姐笑着说:“没事,我给你放进柜子里收好,下次来了再继续拼。” “真的吗?那我明天还来!”说完,又想起来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苏莺时,“苏老师,您明天还来上课吗?” 苏莺时一脸好笑,“你是来玩玩具的,还是来上钢琴课的?” “都有……”小男孩很诚实地抠了抠手,糯糯道,“先上钢琴课,再来玩拼图。” 两人都被逗笑了。 “好吧,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明天上午你可以过来,最好能带上家长,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这一堂课算是试听,你回去也跟爸爸妈妈说说感受,想想究竟喜不喜欢钢琴。” 苏莺时拉着他的手走出星星儿才艺培训学校,往住宅区深处走去。小区外围的小型别墅区排列的还算整齐,越往里越不规则,尤其是他们A区,许多建筑都是依照地势来建的,大门都不知道开在哪里,光认门牌的话很不好找。 路上,苏莺时忍不住夸奖他,“勒勒真棒,能把家里的门牌号记得这么清楚。”这对于六七岁的小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听翁姐提到过,他们家还是刚搬来的。 小孩一脸的淡定,“嗯,来的时候妈妈让我多背了两遍,上完课让我自己问路回家。” “……”这家人的教育模式再次颠覆了苏莺时的认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她知道这句话逾距了,不是她一个刚见面的老师应该问的,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我妈妈没有工作。” “这样啊。”苏莺时理解地点点头,这不奇怪,她妈妈从前年开始也不再工作了,说是要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顺便锻炼身体,等着帮她带外孙。 …………跑远了。 她没有再问下去,可是小男孩牵着她的手,一边迈着小步伐,一边学着大人的语气叹了口气。 “哥哥也失业了,妈妈说他很快就回家来了。” “……” “我们全家人,只有爸爸还在工作了。” 苏莺时站在A区三栋的大别墅前,听着这句话,心情有些复杂。 很巧的是,这幢别墅跟她家正好隔着一条不宽的人工小河遥遥相望,河面上由一座小巧的木桥相连。楼房的外型和她家的一样,院子里稍显凌乱,还散放着一些建筑木材。 “汪汪汪——” 突然,一条腰那么高的大黑狗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两条前爪搭在围栏上拼命地朝他们摇着尾巴。 苏莺时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霍勒倒是十分兴奋,挣开她的手跑了过去,熟稔地把手穿过去拍了拍大狗的脑袋,回头介绍道:“苏老师别怕,这是我哥养的狗。” “……乐乐?” “汪汪汪!”大狗吐出纷纷的舌头,冲苏莺时发出“哈哈”地友好声。 “苏老师您不来摸一下吗?”霍勒任由大狗舔着他的手掌,笑嘻嘻的。 苏莺时见大狗憨憨傻傻的亲人模样,有些心动。她从小就喜欢狗,但她家母上大人放话了——狗和女儿只能有一个在家,于是到现在她只有过养乌龟的经历。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伸出纤长的手指,试探性地在大狗头顶三寸位置犹犹豫豫不敢落下。最后大狗都等不耐烦了,一仰头拿湿漉漉的鼻子在她掌心蹭了一下,发出“嘤唔”的哼声。 “呀——”苏莺时倏地收回手来,掌心痒痒的,一下笑了。 霍勒一脸自豪,“苏老师您看,乐乐不咬人的!” “是的,它很乖。”苏莺时不再犹豫,双手并进,抱着狗头撸了个爽。 两人隔着围栏跟狗玩了有十分钟,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勒勒你快进去吧!” “苏老师你不想玩狗了吗?” “以后还有机会。” “嗯,下次让我哥指挥乐乐给你表演钻铁圈,它只听我哥的。” “好啊。”苏莺时随口应道,又揉了揉大狗毛茸茸的耳朵,笑着站开了。 对方刚搬来,家里的事比较多,冒然拜访有些不礼貌,苏莺时便站在了院外面目送小孩进去。 “苏老师再见!”霍勒跟她挥了挥手,小跑到门前,伸出小胳膊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小孩和大黑狗一起呲溜挤了进去。 苏莺时不禁又抬起头看了看这户新邻居,心里有些微妙。摇了摇头,也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 别墅中。 “小勒!回来了?” “嗯,妈妈!” “是你老师送你回来的?”一个短发利落的女人从楼梯上匆匆走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废弃的纸箱,随手丢到了门边,半蹲下身子张开手,等着儿子扑了上来。 “是苏老师送我回来的,她很喜欢乐乐。”把脸在妈妈脖颈里蹭了蹭,霍勒语气欢喜道。大狗也得意地“汪汪”叫了两声,摇晃着尾巴在女主人腿边踱来踱去。 “老师人呢?” “走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邀请老师来家里坐坐?”女人轻声埋怨。 霍勒漆黑的眼珠子滴咕咕转了,看见家里到处都是的纸箱和灰尘,慢悠悠说道:“家里还没收拾好,我不好意思请老师进来。” “小鬼头!”女人气笑了,忍不住掐了掐儿子白嫩的小脸蛋,抱着他往楼上的卧房走去,准备展示下自己一下午的成果。 又听儿子悠悠道:“妈妈,苏老师是我们的邻居呢。” “哦?”女人站住了脚,若有所思,“你老师住哪一栋?” 霍勒摇了摇头。 “姓苏……算了,等你爸回来问问就知道了。”女人继续往上走,嘴里叨叨着“怎么都姓苏”,不知想到了什么,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二楼右边的房间是给小儿子准备的,推开门,里面的家具和装修风格并不能看出这是六岁孩子的房间,色彩干净、朴素,只有书柜上有几格摆放了几辆模型汽车,增添了几分活泼。 霍勒倒是没什么异样,甚至很享受地跳上了并不柔软的床,在上面打了个滚。 “怎么样,喜欢吗?”霍妈妈很是自信。 “喜欢。”小孩躺在床上,歪了个头,“妈妈,苏老师让我明天上午带着家长去见她。” “行,正好明天上午没有工人要来,我陪你去。” “妈妈,我想让哥哥陪我去。” “你哥?……”霍妈妈有些纠结,“你哥明天还回不来,几个老领导轮流找他谈话,估计等放人也要七八天了。” “哦……”男孩的小脸上又露出了几分失望,不过很快掩去,似乎已经是习惯了。 霍妈妈在儿子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想到你哥了?” “苏老师弹琴也很好听,不比哥哥差……” “所以你想让他们两个比一比?”女人逗他。 “才没有那么幼稚!”霍勒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趴在妈妈腿上,托着腮帮子闷闷道,“我今天跟苏老师说了很多次哥哥,我怕她不信……” 女人了然地弯起嘴角,轻轻摸着儿子肉呼呼的后背,“又夸你哥了是不是?到处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又想到了什么,捏了捏儿子的耳朵,严肃道,“这次你哥回来,可别跟他老提部队,那是他的伤心事儿!知道了没?” “妈妈你昨天还打电话跟姨妈讲哥哥失业了,以后要娶不到媳妇儿了。” “…………” “坏小子!你别什么都跟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