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坠入了黑暗,意识不受控制,灵魂脱离了身体。
梅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她不想与任何人说。
下午的祷告改成了祈福大典前夕的准备。
梅试穿了大典神服,比以往的要更重更厚,当然还以白色为主基调。发冠华丽繁复,镶嵌了三十六颗东珠,还要在眼前蒙上一层薄纱。这一套带下来得有十斤,梅只是站了一会便觉得颈子要断了,肩膀要被压塌。
巫姑为了让梅适应,决定让她穿戴整齐地将明日的祈福大典上的仪式走一遍。
梅心里咒骂着:老巫婆,老巫婆!
她面无表情地默念着祈祷词,直到最后一句才开口说道:“以我此身,庇佑崇国国运昌盛,与天同寿,与日月同辉。”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通常也只说一两句话。巫姑很满意梅的表现,带着仙境众人跪在地上三叩首后,方才起身唤女仆带神女更衣。
黄昏时用了一碗粥,几筷子小菜。崇国人十分看重早膳与午膳,认为这两顿是补充体力,调养身体的最佳时机,晚饭则能简单就简单,多食易消化的流质。
梅看似平静且毫无波澜的面孔下,心里骂骂咧咧。普通人一天尚且要吃三顿,仙境的饭菜难吃也就罢了,一天只吃一顿谁受得了啊,这碗粥最多顶到下半夜,她每天都是被饿醒的。
难道以往的神女都是喝露水为生的吗?
用过晚膳,便要去沐浴净身了。四名女仆伺候她脱衣,童子将她放入池中后,另有四名女仆替她清洁身体。梅只需要任由她们摆弄就可以了,就像摆弄一件名贵的瓷器,只要仔细些不打碎就可以了。
她被放置在床榻上,女仆放下床边的纱帐,吹灭殿内的烛火,最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阖上沉重的门。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寝殿的装饰豪华奢靡,但是梅每天的活动范围只有床榻和妆台前。她们怕她夜里乱跑,所以从不留灯,月光也透不过糊了三层绢纱的窗。
“呼——”梅躺着,吐出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然后再猛地吸气,直到感觉到压迫才吐出。反复数回,这是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动作。
黑暗里,她活动着手脚。张开,蜷缩,再张开,再蜷缩。
她张开嘴巴,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后,又将嘴巴合上。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说什么,甚至对自己,也无话可说。
梅沉沉睡去,中午那种感觉又席卷而来,她没有反抗,任由意识飘散。
她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各色各样的脑袋。月光轻柔的洒在她身上,她缓缓开口说道:“以我此生——”
空中突然出现火球,点燃了房屋,火星坠落在百姓身上。马蹄声、嘶吼声、兵甲碰撞声接踵而来,数以万计的士兵涌入王城,见人就砍。
祈福大典成了人间地狱。
王君死在那个男人的剑下,一剑捅穿,血溅在梅的脸上。
她伸手摸了脸颊,将指尖放在眼前,男人的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梅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剑已经划出了美妙的线条,她脖子开始喷血,染红了神服。梅倒在血泼之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和疼痛,尊贵的神女就像一条脱水的鱼,颤抖着死去。
梅醒了,右手捂着颈子,揉捏几下确定自己还活着。那一剑,也太狠了吧,好像她真的只是一条鱼或是一块猪肉。
巫姑曾说过,神女就是靠梦境预知未来,可是她神力微弱,从未做过梦。
方才,就是梦吧。她看见了,城破了,她也死了。
死的时候会很痛吗?
死了之后重回世间,是不是不用再做神女?
梅裹紧被子,再也无法睡去。身躯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她努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强迫自己镇定。
巫姑说作为神女的职责是守护崇国,可是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我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木偶,一个物件。
梅下定决心,只字不提,只要明天一过,她就自由了。
她不愿意守护这样的国度,她不愿做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