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
十点多的时候,肖莉去厨房准备饭菜,秦赐在客厅里和姜知远下象棋。
棋局枯燥复杂,姜未捧着杯自制奶茶在旁边看了会儿,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她无聊到用嘴吹拂面上的泡沫,似乎找到了某种幼稚的乐趣。
“少喝点,你本来就容易失眠。”秦赐出声提醒。
姜未“哦”了一声,看着他下棋时沉毅的侧脸,默默将杯子放到一边。
他倒是擅长一心二用,棋局这么胶着,还有功夫注意她在喝什么。
秦赐起身,帮她换了一杯果汁,猕猴桃味道的,酸酸甜甜,非常夏天的味道。
“谢谢。”姜未再一次说。
秦赐也再一次回答:“不客气。”
明明客气得不得了。
姜未看不懂棋,又被厨房里飘出来的肉香吸引,她循着香气,驱动轮椅到厨房门口,看见肖莉在里面忙活,燃气炉上一边搁着炒锅,一边炖着汤,她闻到排骨和山药的味道,香得不行。
客厅与厨房的连接处有一道小坎,轮椅过不去,姜未伸头张望着,叫了声“妈妈”。
肖莉回头,看见姜未,她放下手里的菜,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别进来,这儿呛人,还热,你出去等着吃就好了。”
母亲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发红。
姜未这才发觉厨房的温度,这里没有空调,加上锅里散发的热气,和客厅有如赤道和北极。
“少做点吧,我和秦赐早上吃得晚。”
肖莉温柔地看着姜未:“没事,就几道菜,很快就好,今天你爸特地去菜场买了嫩藕带,你原来最喜欢吃这个。”
“是吗?”她原来喜欢吃的怎么都是素菜。
“是啊,嫩得很,妈妈待会儿用泡椒和辣椒炒,酸酸辣辣的,很开胃。”
自失忆以来,这是姜未第二次见肖莉。
撇开第一次的尴尬生疏,姜未有些抵触父母的靠近,这一回,其实她仍然觉得陌生。
但她看着肖莉那张泛红的脸,心中忽然涌起温情。
到底是骨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虽然不记得,可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妈妈。
姜未往前倾身,伸手费力地向上够,肖莉愣了片刻,俯身下来,姜未用袖口帮肖莉擦了擦汗。
“辛苦了,妈妈。”
肖莉眼中又惊又疑,更多的是感动,她忍不住侧过身,眼泪又要出来。
真麻烦。
姜未害怕看到肖莉哭,借口要去看下棋,匆忙离开。
肖莉愣楞地盯着女儿的背影,擦拭眼泪,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棋,她不打算看,这小小一处不足百来平米的房屋,根本无处可去。
她驱着轮椅厨房到客厅,最后停在那间侧卧门口。
“奶奶在里面吗?”姜未问父亲。
姜知远从棋局里抬起头:“在里面看书,你可以进去和她说说话。”
想到上次那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姜未有些犹豫,她不想去讨人嫌。
可再一想,那是她奶奶,她生病了,不记得人才会那样。
秦赐注意到她的犹豫,站起来问:“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又不是纸扎的。
怎么能去哪儿都要秦赐陪着。
生活迟早有一天要回到正轨,她也迟早要独立起来。
一进房间,首先闻到一阵檀香味,安静地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张淑芬老人坐在靠墙的桌边,穿一件夏季的银灰色凉衫,银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她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划划,没注意姜未的到来。
又或者她不在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了上回的教训,姜未不敢轻易靠近她,只在门口,离得远远地,轻轻叫了声“奶奶”。
她的手撑在扶手上,一有危险,随时准备跑路。
张淑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搭理她。
姜未的本意也只是想进来看看老人,打一声招呼,既然她不认识自己,那也不好再打扰。
她按下后退按钮,准备撤出去。
“未未,你放学了?快到奶奶这儿来。”老人忽然开口叫她,表情欣喜。
放学?
姜未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过去。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天的作业难不难?不懂的来问奶奶,奶奶教你。”
她明白了……
老人这是把她认成了小时候的自己,记忆错乱了。
这时候的奶奶,看上去很慈祥,还从抽屉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塞进姜未手里,小声说:“藏着点吃,别让你妈发现,她会没收!”
姜未捧着一手糖,哭笑不得,还是点头说好。
她忽然她们其实同病相怜,都没有记忆,姜未至少还有理智,而老人连理性都是破碎的。
书桌上摊开一本笔记,上面记录得密密麻麻,字迹端秀,好像是日记一类的。
姜未随意瞟了一眼,只看见左边那页开头的日期。
2005年7月15日,大雨,闷热。
老人回过身,继续写字,就在那日期的下面。
她神态平静,甚至有意无意地将本子倾向姜未那边,好像是故意要给她看一样。
姜未不敢打搅,屏气凝神,盯着她一笔一划地写。
客厅里传来倾倒棋子的声音,脚步声渐进,有人朝这间卧室走来。
姜未看见老人写在纸上的字,皱紧了眉,心也跟着悬起来——
她的字迹有些凌乱,笔尖在纸上擦出沙沙声响,枯瘦的手指死死握着笔身,苍老的脸上出现一丝几斤癫狂的神态。
“跑!跑!跑!别让他们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