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女子多,黎氏美色寡。”这句话在吕国街头巷尾几乎人人皆知,黎氏美貌冠绝天下,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只见荧荧灯火下,露出一张灿若烟霞的脸庞,不像夏国女子含蓄内秀的美,她的双眼如一泓活泉,鼻梁高高似悬胆,使世间其他的美人通通失色。 姜绪收紧下颌,脸色黑得吓人,他终于明白她必须易容的原因:她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让人一眼就忘不了,无论是作为奸细还是秀女。 黎玳当然心虚,她骗他在前,如今被当面揭穿,就像扒光了衣服被人拉到朱雀街上示众一般,黎玳偷觑摄政王的脸色,他似乎气得不轻,她依旧打算拿那张皇榜说事:“当年我医好了您的病,也得到报酬,用做生意的人的话说算得上是钱货两清!” 语音刚落,姜绪沉默的望着她,额角青筋突突乱跳,终于他拔高嗓音无所顾忌地吼道:“你这个庸医,你这个骗子!还好意思提钱货两清!” 当年于他来说那场治疗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早知如此,不如当年放任他不治而亡,好过如今明明有一副健康的躯壳,却整夜难以成眠,痛彻心扉。 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派人四处找寻,总觉得她或许像从前许多次一样,贪玩好吃,几天就晓得回来了,之前是他不够坦诚,等她回来他一定听她的苦衷,不管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都认了。日复一日,她就像从不曾存在于这个世间,销声匿迹,他才明白,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黎玳不安地抓着裙摆,她一心慌就会这样:“庸医?骗子?坊间传闻你病愈后落下了隐疾……莫非是真的?” 她说到隐疾的时候吞吞吐吐的,脸颊红彤彤的,转而又露出十分愤恨的表情:“鹤鸣山老道原来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下次见他我定要扯下他几根胡须来!” 说完黎玳不由分说抓过姜绪的手打算摸脉,姜绪注视了片刻搭在腕上细嫩柔软的手指,不等她完成就烦躁的避开,冷哼一声:“我有没有隐疾,你试试便知,何须这么麻烦。” 宵来风露,思勤殿里寂寂一片,华贵的陈设也遮掩不住萧瑟之感。 黎玳不敢看他的眼睛,绞着手指呐呐不成句:“你....我....” 姜绪见她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火冒三丈:“好了,现在回答我,你可愿嫁于我为妻,记玉牒上族谱的那种?” 黎玳彻底僵住,口不能言,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姜绪,从前她付出全部努力想嫁给他,那是少女纯粹的爱恋,他无法接受,最终她只有黯然放弃。时隔七年,他竟然说要娶她为妻,可是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放下一切整天追着他跑的人,现在她有她的责任,她早就做出了选择。 “对不起。”黎玳平静的答道。 姜绪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对于他这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来说,她的情绪实在太好辨别,遗憾和抱歉,唯独没有喜悦。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更不想听到钱货两清的话语,漠然转身。 黎玳却抓住他的衣袖,执着地问他:“你几时放我走?” 姜绪拧过身,怒极反笑:“如你所知,本王至今大病未愈,当年你揭下的皇榜依然有效,本王不计你私逃之过,你应当按照约定留下接着治病,治好本王的病自然可以离开!” “什么病?” “跟你推测的一样!隐疾!”说完拂袖而去。 ………… 宁远候谢衡是云楼城中新起之秀,他本是长庆候大公子,家世显赫,可惜命里飞祸相侵,自长庆候原配去世后,宁远候娶了前太后的娘家嫡妹,他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的日子就过得一落千丈,他空占着世子的名分挡了别人的道,八年前他的继母终于找了个由头,向当时的太后请缨,主动把和亲的人选兜揽下来,一来解决了两国交兵之祸,大大的取悦了太后娘娘,二来终于可以清除碍眼的人,于是和亲的人选迅速地确定下来,借着缓和两国关系的名义长庆候世子终于被送去吕国和亲。 峰回路转,和亲不成谢衡回到夏国与摄政王一起联手扳倒了前太后,还政于姜氏,从此谢衡封侯拜相,煊赫一时。此人虽有拨乱反正之才但对朝中政务全无兴趣,终日在宁远候府中侍弄花草,朝中新一辈的大臣们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貌。 要说,料理花木是最累人的一件事情。每一种花开的时令不同,就需要分开料理,除此之外还要浇水施肥、捉虫、分株。遇到烈日就要用凉席给花朵遮住阳光,暴雨又需移到棚房里,那叫一个费时又费劲。其实这些事大可让奴仆们去办,他做做指挥就可以了。但这位侯爷似乎十分钟爱这一项工作,并且乐此不疲,他甚至想出了能让花朵在不合时令的季节中开放的方法。好好端端的一个贵胄,丝毫不问政事,成日里忙得跟个花农似的,皇上和摄政王居然不闻不问。 谢衡歪在官帽椅上品茶,漫不经心地执起仙者醉卧的铜水注把玩,联名上书的折子就那么铺在书案上。唐大人捏起杯盖灌下去一口茶,继续说:“还需要侯爷助咱们一臂之力,递个折子添添火候。” 谢衡笑笑,借权于上,打击异己的把戏,小孩子过家家样的。可惜唐大人不能如愿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书斋外斑竹交映,清风从窗棂钻进来,条案上鼎炉的烟气一吹就散了,要是没有唐大人聒噪个不停,倒是个独一份的清净地方。 谢衡垂目把铜水注搁在端砚旁,从笔架上取出一支狼毫,随意地蘸蘸墨水,就着素纸洋洋洒洒写起来。 唐大人喜笑颜开,长舒一口气,他颇有些得意,那么多同僚束手无策,终究还是他说动这尊大佛了。 待谢衡搁笔,侍从取过呈给唐大人。唐大人喜孜孜地看那折子一眼,立时胡须乱飘,北风吹白草似的。只见折子上端端正正地写着: “罪臣居安忘危,自今事有伤害百姓,不可追悔。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这分明是张自揭其罪,祈求辞官的折子。侍从别开脸忍俊不禁。薄薄的白纸立刻变成烫手的山芋。唐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捧着折子。谢衡仍斯文有礼的开口留人用饭,唐大人连称不敢,放下折子匆匆离去。 唐大人走后谢衡沿着墙壁踱了几步,博古架上的剑兰耷拉着叶子,他忙卷起袖子将花盆移到院中,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比刚刚不知道要上心多少。 唐大人走后谢衡自己沿着墙壁踱了几步,在葡萄架子下驻足,一副追忆往昔的神情。 那个时候他还是清平楼的罪奴,经脉尽断,苟延残喘,她买下他,她装作不是吕国二殿下,是卑微的医女邢朱,她成了他的主人。他实在很怀念那个时候…… “会做账吗?” “……” “会养花吗?” “……” 实不相瞒这个真不会,为了活下去,谢衡昧着良心再点点头。 他犹记得那时候是没有回答她的,他现在很会做账,很会养花,谢衡莞尔一笑。 博古架上的剑兰耷拉着叶子,谢衡忙收回思绪卷起袖子将花盆移到院中,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比刚刚不知道要上心多少。 新的管家躬身提醒:“侯爷,晚间的宴请照常安排吗?” 谢衡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谢衡熟练地卷起袖子从方井中拉起木桶舀水净手,新管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盆和帕子发愣,他的一句:“请侯爷净手”还未说出口就又给硬生生地给憋回肚子里去了。这位侯爷当真是与众不同,也许因为这样摄政王才对他不放心吧。 好好端端的一个贵胄,丝毫不问政事,成日里跟个花农似的,皇上居然不闻不问,允了他不必向早入朝,对他依然恩宠有加,难怪摄政王不放心。 新管家同老管家一样,从前的本职工作也不是伺候人的,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粘杆处里拔尖的探子,也许是看中他的机敏稳重,摄政王提拔他来监视长庆候谢衡,接替老管家的工作。 新管家从前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这种伺候人的活计还是跟着宫里内侍学了大半年才出师的。他偏着头郁闷地想,饶是他拼了老命的学,侯爷不受用可怎么办才好呢,他的前上司是候府原先的管家,在候府中兢兢业业干了整整五年,马上准备告老还乡,这份差事就轮到他的头上,他怎好辜负王爷的殷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