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喻早一溜烟跑地没影了,有把门的仆妇生怕王妃娘娘责怪,立刻叫着“臭崽子!”,撸袖子作势要追出去,眼睛却只觑着邱锦珞,等她的示下。
因系统而一时走神的邱锦珞醒过神来,顾不得手背上留下牙印儿的地方依旧很疼,只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声道:
“还不快去把少爷找回来!”
那可是拥有十万点怒气值的男主,是活祖宗,邱锦珞心中暗祷,再出事分分钟怒气值要翻倍的。
得了令的仆妇们立刻表现起来,前仆后继地往外跑,比如今歪髻掉钗的邱锦珞还要积极。
邱锦珞住的地方叫颀人居,满院子主仆统共三十六人,此刻集体冲出去找人,显得破有气势。
邱锦珞因穿不惯绣花鞋,是以落在了后面,抬头见前面人影叠人影的,便觉不好。
现在方文喻本就害怕,这群人再一追,口中不干不净喊打喊杀的,哪儿还肯停下来?
想着,她忙道:“都轻着点儿!别吓到少爷。”
奈何邱后妈此身的声音轻且细,纵然声高也比蚊子叫高不了许多,所以急着表现的仆妇们竟没听见。
邱锦珞只好忍着足下不适快走,却怎么也追不上人群,待再转过个月亮门后,眼前就只剩绿竹怪石、树影繁花掩映之下的曲折小路了。
仆妇们追逐的声音不远,可新手王妃娘娘左瞧右瞧,不得不承认她……
迷路了。
邱锦珞是能经风雨的性子,便想着搜搜回忆找路,岂料不仔细想还好,仔细一想,陌生与熟悉的两股记忆登时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邱锦珞觉得头疼得要炸了,带着胃火都上来了,扶着身侧古树干呕两声,眼眶都红了。
邱锦珞记得原著中颖王一脉是开国功臣,至书中故事时已是绵延一百五十余年的烈火烹油,连这府邸都经过几代先帝赏赐、特批的扩建。
后来,逆袭的方文喻为表示对颍王府骄奢淫逸的愤怒,命人拆除原来王府的高墙,并分给穷苦百姓以及手下,很是赚了一波人心。
王府繁华被作者写得天花乱坠,分府之事在原著中被写得热血沸腾,但对于此时的邱锦珞而言,毫无用处。
“这破鞋。”她嘟囔了一句,低头看看绣花鞋,把方才瞬间的脆弱归咎于鞋不合脚。
王后娘娘的脚和绣花鞋,从不是为追人准备的。
而二十六岁的邱锦珞,也不是为穿越到陌生世界而努力的。
就在邱锦珞这一瞬孱弱之末,有个圆脸丫鬟从小径另侧快走过来,见她扶树娇喘,忙过来搀着她,神色憨然讨好道:
“娘娘只放心在屋中等就是了,何必也出来?他们已经快抓到那野种了。”
纠缠的记忆因被消化而渐趋稳定,邱锦珞知道眼前的丫鬟名叫绿鹦。
名字好听,性格和长相嘛,都透着憨蠢劲儿。
“少爷,以后这等话,不要再说。”情绪尽敛,邱锦珞看向绿鹦,嘱咐道。
绿鹦露出了自以为是的精明:“是,以后在外面的时候只称少爷。”
邱锦珞:“……”
这主仆都是两副面孔,难怪给孩子吓出了童年阴影。
想想方文喻高达十万点的怒气值,邱锦珞忽觉四肢刀砍斧劈的疼,打眼看地上摇曳的竹影,都和蠕动的蛆虫似的。
不行!她要振作!要拯救未来惨淡的人生!
“少爷往哪边去了?”
“往王爷书房院儿去了!”绿鹦喜上眉梢的,“娘娘放心吧,那野……少爷最好跑进书房去,这样等王爷回来了,自然会教训他,给娘娘出气。”
邱锦珞愣了一下,记忆提醒她一桩小事:颍王方晟因为她闯入书房的事情,而大发雷霆地斥责了她。
而在方文喻眼中如同恶魔的坏女人,那次趴在榻上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就这?
邱后妈干脆地自抹去这段记忆。
“什么时候了?院子要紧人要紧?”
说完,她已经迈大步追出去了。
绿鹦此时的表情,更憨了。
完了完了,娘娘被野少爷气疯了!
就在邱锦珞这边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颖王府东侧一墙之隔的一处院落中,有妇人匆匆掀了门帘进屋,对边嗑瓜子儿,边看小丫鬟理绒线取乐的华服妇人道:
“二夫人,那边府里闹将起来了。”
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不顾瓜子壳儿挂在了唇角:“为了什么?”
“说是大少爷惹恼了那位,不知是什么打的,脸上血呼啦地就跑出来了,如今那边正和拿贼一样地找呢?”
二夫人顿时笑出声来:“好好好,我就说那位的贤良人能装多久,堪堪没到两年呢。门可落了锁?”
“没呢,哪里顾得上?”
二夫人起身道:“给我换了轻便的衣服,咱也去瞧瞧热闹。”
“若是被那边看见了……怕要再闹了老太太清修。”
“怕什么?妯娌院子里有事儿,还不许我这做嫂子的关心一二?今儿我非要看看贤良人打人什么样。”
作为一个带兵的王爷,方晟按例是要在城外军营驻防的,每半月沐休两日,因此今日并不在府中。但毕竟颍王府规矩森严,因此东西两府上下近二百号人,除了大管家和四个心腹小厮外,绝没人敢靠近书房。
因此在这喧闹的午后,独书房一处,静至寂寥。
邱锦珞在绿鹦的搀扶下,好容易跑到此处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脚底平削一刀,疼得已觉察不到脚的存在了。
她院里的仆妇围在书房外院,却没人敢迈过那月亮门,只个个都仰着头,对着天上指指点点的。
院子里有小厮的高声:“少爷这是做什么?少爷快下来,若是王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邱锦珞顺着众人的手指抬头。
三伏天午后太阳毒且刺眼,她抬手遮着阳光,看清了院中一棵高大梧桐树之上,幼小的方文喻抱着树杈坐着,本来只是喘着粗气,猛一眼瞧见邱锦珞站在院门外,立刻目露愤然之色。
邱锦珞和他打了个对眼,孩子恨恨不肯移开目光,她那颗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倒是回了原位。
还能上树,起码就是没再受别的伤。
此时,汗水已经打湿了邱锦珞的衣服,歪挂在斜散发髻上的钗子突然掉落,缠住了她的头发,扯得发根儿有些疼。
邱锦珞一边将那钗取下,一边分开人群往院里去。
仆妇们在她过来的时候,已经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娘娘,”绿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要见她要进院,忙低声劝,“王爷不许进的,又生气了怎么办?”
她的话音刚落,邱锦珞已经看见了院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刻一行字:
非请勿入。
邱锦珞:……
她认定自己被针对了,这个牌子就是证据。
当今的颖王——也就是她的便宜丈夫,男主的工具人亲爹——的确很介意此事。
想归想,邱锦珞已昂首挺胸,迈步走进院子,绕过了影壁墙。
看书的时候,她就不喜欢男主的工具爹,如今身处其间,她更不屑了。
别人进你的书房你就生气,那别人欺负你儿子,怎么不见你生气?
啐,渣爹!
藏在树上的小人儿将树杈子抱得更紧了,眼睛随着邱锦珞的身影移动,神色愈发警惕。
小厮见她也进来了,立刻拦在她身前道:“娘娘,书房重地……”
“雁儿,”邱锦珞不理他,只抬头对方文喻和气道,“让我好找,可千万抱稳些”
方文喻不回答,只用小孩子认为最愤怒的目光瞪她。
又有仆妇开口:“哎哟哟,娘娘不过说了少爷两句,少爷就打人毁物,如今还跑到了王爷书房混闹,是为了什么?可怜了娘娘为少爷的一片心。少爷当心,若是掉下来摔断了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字一句都是阴阳怪气。
邱锦珞皱起了眉头。
虽然原著中没有这段记述,但身处其中时邱锦珞已经明白,苛待方家姐弟之事,之所以能到光明正大还能落个慈母心肠的名声,都是因为她用的人,都是娘家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