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了那个会令人害羞的话之后,迟云枫的表情却没有很明显,他只是垂下脸,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随后微笑了一下:“可以啊。” 林经程就再也没说想让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有些话提一句就足够,多了还容易招他烦。 “宗人府说是午后才来带我们走?”林经程问道。 她方才虽说是这么听了一耳朵,但是人多耳杂,旁人说的话都不见得听得清,那就更别提是几丈外公堂上主簿说的了。 那主簿声音又小,连气息都是弱的,那陈大人派个这种人宣布事情,真的不怪自己听不见。 迟云枫对她点头:“许是。” “你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迟云枫轻轻仰起头,“听见有什么用,这些人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没办法控制他们,等着就是。” 林经程也叹一口气,她看向对面伸了个懒腰的小姑娘,似是要清醒过来了,她又不禁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大男人:“你真的预备在这里一直坐着?男女授受不亲。” 迟云枫道:“我没那个意思。” “你有没有别人怎么知道?”林经程歪过头看他,“你这人昨晚就一副不靠谱的模样,谁能相信你。” “我不靠谱的话,那你就信错人了,那我问你个问题,你现在害怕吗?” 这话是真的把林经程问倒了,她倒是从来没把这人当成坏人来看过,哪怕是昨日初见,他拿一把长剑指在自己面前,她都从来没觉得这人是个坏人。 许是林婆认识他,林婆跟他说过话,从他们在里边说话的方式,都能看出来,这人大抵不是个坏人。 但是,若是抛开这些东西呢? 林经程也是真的相信这人不坏,可能是那张脸给她带来的自信,也可能是从眉眼间,从神态间,暴露出的一派温润如玉的气质。 有些令人沉醉。 哪怕是第一次见,从此就隔着栅栏相望。 林经程想了这么久,终于只能摇摇头:“不害怕。” 迟云枫居然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露出来,仿佛都是正常事情一样:“那就是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带你出去。” 这就是承诺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相信一个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林公子,”林经程想了想,终于又凑到他的耳边,“那你怎么出去?” 两个肩膀,高低差距并不甚明显,甚至衣服隔着,连哪个纤弱,哪个带着肌肉的纹理都分不大清,只能看衣服的颜色辨认。他们间隔着只有一拳的距离,衣服交缠着,一人的唇却快贴到另一人的耳际上,带出些许缠绵的味道。 这姿势是暧昧的,但是却又因为两个人一点别的方面意思也没有,显得是那么光明正大,却又有些惹人探寻。 迟云枫答道:“午后如果有人带我们出去,我就先离开。” 这话太笃定了,林经程想反驳他,却又不忍拂了他的意,于是只能认同地点头:“那好罢。” 在监狱里头,日子就是那么长,没有任何能度过时间的东西,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林经程还想问关于林婆的事情,还想问问林府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毕竟迟云枫看着是个世家公子,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应是有许多了解,到底也比自己这个在市井长大的小模小样的姑娘懂得多。 说不定,还能探听到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正还想多问问呢,外边突然传来狱卒的喊声,原来是放饭了。 这间牢房里的四个人连日子过了多长都不晓得,昨夜说了就是睡了,清醒就是清醒了,什么时辰一概不知晓,唯有之前出了牢门的时候可以窥探到天光。 至于再次进到这个地方来,连窗子都甚少,射进来的光亮根本照不见几个角落,所以说是午间,也是有凭着外边何时放饭可以判断。 终于放到这个地方来了,两个托盘,四碗饭,四碗水。 林经程站起身来,凑过去接,水倒是干净,饭也还算多,就是菜稀疏得心疼,肉也不见两片。 那狱卒倒不似昨晚那样放话,恶狠狠的模样想吓唬那群将死之人,今天的态度显得还算可以。 林经程不由瞥了眼坐在自己身后的迟云枫,深觉是这人的存在导致的,从狱卒根本不管他随意出入牢房就能看出来了。 难不成……这人是那陈大人的儿子? 还是远方亲戚。 但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方才公堂对质的时候,也不像啊…… 林经程把饭都拿过来,一碗一碗地递过去,然后又将水拿过来,帮忙给他们放在腿边。 一派温柔的神色。 能帮就帮了,林经程也不在乎别的什么,这里一个生病的女人、一个呆痴的女孩儿,崔雁接过水喝了两口,对她微笑,那女孩儿一把将饭碗接过去,然后嘴都开始不停,在拼命吃,却也不忘对她说“谢谢”两字。 光凭这女孩儿的性格,都绝对不能说她傻,至多,是痴了些。 林经程也温柔地笑一笑,对她道:“你慢些。” 却没再回音了。 林经程也不恼,将第三碗饭拿起来,然后走到迟云枫身边。 还没递到他手边呢,迟云枫却先接了过来。 他又将饭放了下来,然后站起身来,手都不带晃的,把剩下的饭和水都拿了过来。 速度比林经程快了一倍有余。 迟云枫坐了下来,眼眸里若有光,他道:“不用帮我做这些事情,我自己会拿。” 林经程笑一笑:“我顺手。” 饭并不好吃,但这种时候,能填饱肚子才是正事,何况昨晚就是吃这些东西才有力气的,既没让自己闹肚子,还能填饱自己的肚子,何乐而不为? 昨夜没看见他吃饭,还道他会有大少爷脾气,说不吃就不吃,却没想到这样的糟糠腌菜,他却还能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吞下去。 这人果真和自己认识的不一样。 没过多久,大家也算吃饱喝足,本该思困意,但是那队狱卒又来了。 外面传来一声大吼:“全部出来排队!” 这约莫是要转送宗人府去了,这会儿迟云枫好似害怕了,他站起身轻飘飘拉开门,然后再轻飘飘拉开对面门,自由自在又回去了。 看得林经程几乎是目瞪口呆。 这人是真厉害,而外边那狱卒也不只是怎么回事,就跟没看到有人从他们身后晃过去一样,若不是定然会出生叫喊,这迟云枫下了什么魔咒,根本都没人知晓。 林经程也不知晓。 但是并不妨碍他一身黑衣黑袍犹如幽灵一般晃过去,他甚至还有工夫用钥匙将自己的门锁上。 过了半盏茶功夫也没有,有个狱卒过来给他开了门。 “你,被人保释了,等一下就有人带你出去。” 死囚,被保释。 别的地方已经站了满满一堆人,又是方才看见的排队出去的人,本来都是将死之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别人走来走去换牢房,但是这会儿听见有人被保释了,还是个死囚,不会有人舒服。 林经程也惊讶地抬起脸看着他。 昨日商量的时候,没人提到这个节点,而且就算是正常计划,也不会有官员可以将死囚里面的人保释出来。 果然,就连迟云枫也是一脸懵的模样,但是他只是表现了一瞬,却又恢复了正常。 可是,他们两个知根知底的,有疑惑也不会表露出来,别的人只是听见了被保释几个字,凭什么都是死囚,他可以出去,自己却还要被转送宗人府等死? 同人不同命! 当即就有人不服,好似还是个汉子,他狠狠推了迟云枫一把。迟云枫大概力气不小,但无奈身子瘦,被他一推果真往后退了两步。 正好撞在林经程身上。 林经程伸手扶住他,语气都变得不善起来:“你做什么推人?” 那汉子声音恶狠狠地:“可以走还要被人抓进来,不是傻子是什么?现在还直接来个被保释能安然无恙出去,你让大家伙儿听了哪个能平静?!” 林经程要被这理论气笑了:“你不能被人家保释,就别在这里狗吠!” 话一出,周围寂静。 那汉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被这姑娘的言语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片刻,才“你、你”地吐出两个字。 “你什么?”林经程看了看迟云枫,对他道,“没事吧?” 迟云枫摇摇头,也对她笑笑。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语气也是软中带娇,却没想到脾气那么直,那汉子自然不太想和女子对骂,忍了片刻居然真的开始不说话了。 旁的那群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人可能是连灵魂都死透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放在这世上等着被砍头,所以眼神都是黑漆漆的。这看在林经程眼里,着实不好受。 她对迟云枫使了个眼色,迟云枫也受到讯息后了然地点点头,于是便被狱卒先带走了。剩下的一票人,也被放在原地排成一排,然后等着那群狱卒簇拥着往送宗人府走去。 至于林府那群人,也就只有在公堂上面看见过一次,现在这群死囚全部排成一队,更是连一个林府的人都没看到过。 按理来说既然都是死囚,定然不会还分三六九等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这两排牢房全是死牢,看不见林府的人就已经很可疑了,但是被那群狱卒控制着,手上还要戴着枷锁,更是连反抗也没办法。 既然要离开衙门,枷锁少不了。 林经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等迟云枫一走之后,自己连枷锁都无法避免了。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她转过脸看了看身后排着的长龙,又看了看身前被枷锁控制着的一长排的犯人,几乎望不到头。 如果到时能把林府的人救出来就好了。 这些人也定然不会被牵连的。 她忽然间就觉得,自己从一个三教九流的小市民,获得了一个含着近百条生命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