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相邻的位置,白天可以说是京城,但是晚上就荒凉得跟边角料一样。尤其是当街上游荡着一群人,周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恐怖。 为首的人害怕看不见光,只能手里握着个大火把,身后跟着一群从挨家挨户抓回来的林姓之人,几十号人排成一队,头尾和边上都围了一大群士兵。他们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一般,将人赶进大牢里。 至于审问么?这大晚上的,县太爷自然是已经回家了,说好的审问就只能拖到明天,这个晚上大家就一起先蹲大牢算了。 倒也是因为林经程长得漂亮,周围对她呼来喝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只要林经程不要多嘴去说话,也没有官兵会去为难她。可是,她偏偏不闲着,她凑到一个官兵的耳朵边儿上,位置很近,几乎可以说是耳语了。 “这位大人,你们为什么要来抓我们呀?” 那官兵瞥了她一眼:“还不是上头下的命令,林府都要被抄斩了,抓你们一群人过去凑个数,放心,很快就能走。” 这话林经程上午已经听说过了。所以也并不那么惊讶:“上头……哪个上头,是皇帝吗?” 那官兵突然横眉倒竖,手里的一把剑直接就横到了林经程的脖颈上:“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一个小娘们儿,还敢议论皇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林经程还预备从狗仗人势的官兵中打听到那皇帝究竟犯了什么过错,如此昏庸,听信谣言。要将这么大的林府,都置于死地,皇帝背后一定有一个谗臣每天往他耳边吹风,但是想要从下等人的嘴里听到这种机密,肯定是不可能的。 林经程低下眉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尖,对他陪着笑:“哪有?我乱说的。” “是就好,”那官兵想了想,还是把剑放下了,“以后别再问。” 林经程垂下脸:“那好罢。” 这林府想要谋反,想必也不是真的,既然连林婆都有要救他们的意思,那林婆怎么可能会有谋反的心呢? 这般想着,经过了那外面寒酸的衙门,大牢也就到了。一行被抓了有二三十个人,但比他们更加强悍的官兵人数却比他们更多。大家都是平头老百姓。也不可能会能有阻挡的人。 所以众人竟然就这么井然有序地进到那个黑黢黢的大牢里,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哀嚎遍地,只有一片死寂。灰暗的墙上每隔不远就会有一小片烛光,它照亮了方圆几寸的地面,其余再无更多。 “男的收男监,女的收女监!”然后就是一阵锁链声。 散发着霉味的木闸被打开,发出轰隆隆的几声巨响,林经程和其他两个姑娘被推进了一间牢房里。 一直等到官兵走前都没有人说话,又过了有一阵,林经程看了看那两个姑娘,才小小声道:“你们怎么会被抓进来……为什么不跑呢?如果是要跑,是能跑出去的。” 没人回答她,林经程也不恼,只是继续道:“他们不也没有抓那些跑掉的人吗?” 有个姑娘面黄肌瘦的,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看着也才十五六岁,她面容有些呆滞,只是看了林经程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玩稻草中的蟑螂。 旁边那个跟林经程差不多大的姑娘居然笑了:“你和她说话?她可是个傻子。” “傻子?”林经程想了想,“傻子也知道自己快要没命了吧,那她的家人为什么不带她走呢?” 那姑娘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的家人想要抛下她呢?女子本就累赘,你看她的模样,还是个傻的,谁会想带着个拖油瓶走呢,而且还是这种近乎逃命的生活。” “我……”林经程想了想,只能认可她说的话,“你说的对。” “我叫崔雁,你是?” 那姑娘看着大大方方的,林经程也不好不说名字,于是也得对她笑了笑:“林经程。” “你是因为什么没跑啊?”崔雁说着说着,低下头顿了顿道,“我得了肺病,相公续了弦,也当我已经死了。他们说要跑,我也是自愿留下的。” “可是……你根本不姓林啊。” 崔雁笑笑:“我相公姓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刚好在这里了结掉自己的性命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了结自己的性命?”林经程有些不解,“上面不是还要进行审问吗?如果确认没有谋反的心的话,不是还会把我们放出去吗?” 崔雁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还想出去,你不知道吗?这地方是死牢,我们进得来,就出不去了。” “死牢?!”林经程这会儿可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不会吧,衙门的人说了会要审问的呀,我中午亲耳听到那个公公说的话了,他说只是要将林府的人满门抄斩,没有说,要把姓林的人也全部抄斩呀。” 崔雁别过脸,仿佛什么都已经看淡了一样:“你真以为官府上的人会好好进行审问吗?圣旨已到,那就是已经确认了的事情,谁还会有心思去给他们还个公道。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就全部斩掉,这样去给皇上交差。也肯定不会有其他的问题。” “你方才说,你早上已经听说过那公公说过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快跑呢?你、你难道真的傻到说,县太爷会秉公办理不成?” “我……”林经程是真的怔住了,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道,“我没用,我只是跑不掉而已。” 崔雁了然地点点头:“你肯定也是被抛弃了,我就不揭你伤疤了,行吗?也别说话了,明早估计会有例行审问,你若出得去,看看还有没有一线生机吧,说不定那县太爷,会真的将我们这些无关的人放了呢。” “你说的有道理。” 这边话音刚落,林经程忽然就听见,对面男监,传来一阵呻|吟声。 这大牢,说是男监和女监分开,实际上也就是一条大道分两旁。这边女监,正对着就是男监。于是林经程可以看到,对面那个正在呻|吟的人的样子,林经程就看了一眼,然后又将脸别了过去。是个公子。 “干什么干什么?!”走到边上的狱卒,听见了这个呻|吟声,非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手上还顺手抽了一条鞭子,“是你?你在叫什么!” 那公子坐起身来,然后捂着肚子道:“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我、我想去上茅房。” “喂,”崔雁坐到林经程旁边,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低的,“这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居然会把说上茅房说得这么大声。” 林经程吓得低了头。 那狱卒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登记簿:“林枫,是你吗?” 林枫点点头,续道:“我真的很不舒服,你们的茅房在哪里?让我去吧。” 那狱卒厌恶地别过脸:“好吧好吧,懒人屎尿多,都快要死了,还不忘先上茅房。你等等。” 那狱卒走到边上,拿了个枷锁过来:“先给你带个这东西,然后再去上。”那狱卒这般说着,然后将门打开,给那公子上了枷锁。 还真的别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很好看,哪怕是戴着枷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黑衣穿在他身上就如同影子一般,神色也冷冷的,一点急促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刚才说要上茅房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只是站在那儿,等上好了枷锁之后,默默地走了出去,他出去之前,竟然还别过目光,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林经程。那眼神其实真的很漂亮,可以从里面看见光。眼睛上面是一头乌黑的额发,甚至连额角都被挡住了,但是却挡不住他的眼神。 林经程就看了那么一眼,忽然又将她下午看见的那位迟云枫也对上了号。 他可能脑子有毛病,林经程低着头想了想。但是还没想多久呢,身边崔燕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哎我说,刚刚那位公子好像在看你对吧?” 林经程惊讶地抬起眼:“没有,怎么可能。” “真的,他方才眼睛就是往这边瞟的呀,看见你坐在这儿,他还想等你看他一眼,给他个回应,但是你就一直低着头。” “我……”林经程语塞。 这般想着,崔雁忽然低声问道:“看你这一身红衣的,穿的也够魅惑的呀。” 林经程低下头看着身上披着的薄纱,还有里面一件颇为漂亮的绣着滚边的白衣:“是吗?” “嗯,我还以为,你是哪里的风尘女子呢?”崔雁问,“那位公子,是你的恩客?” 林经程脸一红:“……” · 也就过了那么一炷香的功夫,迟云枫终于回来了,还莫名其妙连身上的枷锁也给去了,周围还没有跟着什么别的人。 迟云枫可以说是大摇大摆地进了监牢,又自觉地回到那满布臭虫的稻草地上,十分自如地坐了下来。 “林枫,林枫!” 林经程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崔雁,她竟然正在叫迟云枫,而且还颇有要聊天的架势。 更惊悚的是迟云枫还点点头:“姑娘有何事?” “你怎么能这样光明正大出去的啊?”崔雁看起来是真的很好奇,她虽然嫁了人,可是感觉比林经程还要小上那么一岁,因为实在是有些活泼和张扬,“还有,你方才是在看这位姑娘吗?你们认识?” 莫名其妙这话题又到了自己身上了,林经程没办法,只能抬起脸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人,黑衣黑发,发冠都消失了,一头长发就披在脑后,看着竟然还很俊秀。 他、他正歪过头看着自己。 ……林经程这样对视过去,觉得这人实在太好看了,比自己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