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夜华宫。 夏日暖阳倾斜而下,宫殿上仿佛披了一层碎金一般,绚烂夺目。慕云嫣从马车下来,日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眸里折射出灿亮的光芒,缓缓走进富丽堂皇的大殿,隐约听到内殿传来女子笑声,进去一看才发现林弦歌也在此。 太后见慕云嫣额角的纱布,不由蹙眉,“嫣儿,你这是怎么了?” 慕云嫣摸着额角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一点小伤。” 太后心疼道,“这可不行啊,女孩子家家的脸上要是落了什么疤痕可就不好了,待会你走的时候我拿金疮药给你。” 慕云嫣点点头,“谢太后夸奖。” 慕云嫣察觉到一道目光,下意识地看过去,林弦歌凤眸微闪,不动声色地对她微微一笑,慕云嫣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太后叹口气道,“今日把你们喊来啊,就是想跟你拉拉家常。” 慕云嫣笑道,“嗯,太后您说,我们听着呢,” 太后望着窗外,眼眸染上淡淡的金黄,目光变得有些悠久怀远,“不知不觉,哀家已经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了,回想当初我还在将军府时,正是女大当嫁的年纪,父亲寿辰请了还是王爷的先皇来家中做客,我们二人趣味相投,时常能聊上半天,后来先皇就到家里提亲,我便嫁进了太子府,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竟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 慕云嫣与林弦歌静静听着太后的感慨,前者倒不觉得有什么,后者神色却有些不安。 太后继续道,“我这一辈子有两个孩子,三个孙子,皇室子孙单薄,哀家愧对先皇。太子一心忙着接管他父亲的事业,尚未成婚,老二也找了许多借口推了婚事,老三……需找个人来管管他。”太后深深地望着林弦歌,攥紧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弦歌,哀家知道你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孩子,哀家也知道你配得上更优秀的男子,但哀家在这三个孩子中唯一一个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三,若他能得如你一般温柔体贴的妻子,管束着他,哀家也能安心去了。” “太后……”林弦歌握紧太后的手,眼底有点点泪光,而面上却温婉地笑着,“太后,你切莫这么说,弦歌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弦歌……对宁王殿下很满意,只是,只是就算弦歌愿意,宁王殿下也未必愿意啊。” 太后面露喜色,“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有你这么好的妻子,他哪里还会挑剔!我打算啊生辰那天宣告文武百官你们的婚事呢!” “嗯!”林弦歌闭上眼睛,掩过黑眸里的痛苦之色,用力地点点头。 即便是一个旁人也能看得出林弦歌的隐忍,心如明镜的太后又怎么会不知道。慕云嫣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大理好,在那里男人女人有自由相爱的权利,而不是像大齐王朝,身份越是高贵,婚姻却越不能自主。 “嫣儿。”太后突然点名,慕云嫣忙应声,见太后非常和蔼地望着她,她心里忽然一沉,千百个声音在高呼,该不会又要给她来指婚什么吧,不要啊…… 太后却说,“不久便是哀家的寿辰了,西域进贡了一批丝绸,皇帝给了哀家两匹,哀家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你便拿去做两身衣裳,到时候漂漂亮亮地来参加寿宴,如何?” 慕云嫣笑得温柔,心里松了口气,道,“谢谢太后。” 二人又在夜华宫陪太后说了会话,便一齐离开。她们没有立即回去,而是一面走着,一面聊天,马车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路旁的红花开得极艳丽,而林弦歌走过,慕云嫣却觉得人比花娇。 林弦歌脸上的笑容渐消,定定地望着慕云嫣,道,“嫣儿,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见她一脸认真的神情,慕云嫣也跟着认真起来,“嗯。” “你是不是与我哥哥两情相悦?” 慕云嫣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弦歌垂下眸子,浅笑,“也没什么,我就说问问,你就跟我说吧,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她直直地望着慕云嫣左右逃避的眼睛,目光中带着迫切的探究,慕云嫣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然,无可奈何地跺跺脚,“你怎么老是喜欢逼问这些啊,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林弦歌目光微闪,脸上的笑意愈加温柔,“哥哥挑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嫣儿,我告诉你啊,哥哥从来没有人对一个女孩那么上心过,也从未看过他对哪个女子笑过,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慕云嫣红着脸瞪她,“弦歌!你说什么啊!” 林弦歌笑道,“你看你都不好意思了。”她顿了顿,“对了,到时候你拿到布匹能够给我一匹,我也想来做身衣服。” 慕云嫣点点头,“好啊,那我们有空一起去布坊做吧。” “嗯,就这么说定了。”林弦歌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目送着林弦歌上马离开,慕云嫣也上了马车。 这日,晴空万里。 慕云嫣一身藕粉色长裙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布坊离回春堂不算远,她便直接撑把伞过去,六月的气温炎热难熬,知了附在树荫中聒噪地叫着。这样能热死人的天气慕云嫣是及其不愿意出门,但已经与林弦歌约好了一起去做衣裳,她只能赴约。 远远地便看见布坊门口站着亭亭玉立的黄衣女子,慕云嫣向她挥了挥手,快步走过去。 进了布坊热气还是未消退,慕云嫣热得满头大汗,林弦歌递了一块手绢给她,打趣道,“你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女孩子,真不知道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慕云嫣瞪她一眼,“别说啦!” 林弦歌道,“好啦,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对了,这里的衣服又很多款式,你喜欢哪种?” 慕云嫣道,“我对穿衣什么的都没有太大的讲究,你觉得哪种好便做哪种吧。” 林弦歌对绣娘说,“带这位小姐去量一下尺寸。” 慕云嫣随着绣娘去了试衣房,绣娘替她量完尺码后慕云嫣出来发现店里多了个人,这才明白林弦歌意不在与她来挑衣服的。慕云嫣别开脸,强忍着不让自己脸红,轻轻说,“你怎么来了?” 林音樊看了林弦歌一眼,林弦歌却避开她的目光,笑吟吟地看慕云嫣,“衣服做好了我再来拿,谢谢你的布匹,你和哥哥先聊吧,我还有事就回去了?” 说完,林弦歌款款离去。 午后的太阳毒辣得可怕,金光倾泻而下,垂杨柳碧绿的枝叶仿佛发着幽绿的光芒,护城河水面波光粼粼,好像洒了一层金子般灿亮。 慕云嫣同林音樊并肩走着,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慕云嫣一直低着头,满脑子都是那副画像,一时之间忘记了热,但是额角还是沁出一层薄汗,皮肤透出蜜色来。 林音樊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在慕云嫣错愕的目光中缓缓撑在她的头顶。林音樊神情悠然地望着湖心一叶漂浮的小舟,“你想问什么?” “啊?”慕云嫣不解。 林音樊低下头来看她,眼底含着比波光还要璀璨的笑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有卿兮卿知否。” 扑通—— 慕云嫣一时滞住,愣愣地凝望着林音樊的黑眸,他的眼睛从未有一刻这么明亮,像天上的艳阳耀眼张狂,像星河的星辰璀璨含蓄,又像幽深的青灯温暖明媚。他始终保持着不变的笑容,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却突然按住她的后脑,将发愣的慕云嫣拉进怀里。 一根银针几乎是贴着慕云嫣的后背梭过跌进湖水里,荡开细小的波纹。 慕云嫣总算反应过来,心跳得极快,刚想问他什么意思,抬头却见他前一秒还温柔似水的眼眸里流转一抹刀光剑影,漠然地看着她的身后。慕云嫣从他怀里出来,转身看去,眼睛蓦地睁大。 又是那个银色瞳孔的男人! 在暗夜里,慕云嫣觉得他宛若鬼魅罗刹嗜血残忍,他似乎只适合行走在夜间,而在白天这个黑衣男子依旧掩不住身上的杀气腾腾。 “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究竟是谁派你来杀我的?”有林音樊在她无由来地胆怯消退几分,厉声呵斥黑衣人。 黑衣人狭长的眸子里闪过冰冷的讥讽,“拿人钱财□□,我只负责拿你性命。” 他手握住刀柄,慢慢将剑拔出,锋锐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寒芒,慕云嫣下意识展开双手挡在林音樊身上。 然而她突然发觉身体动不了了,她被点穴了! 她惊愕地看着林音樊从容不迫地走过去,黑衣人已经抽出长剑不做停顿地上前攻击,出招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慕云嫣正在心里替林音樊担忧,却又惊愕地发觉林音樊会武功。 黑衣人固然行动敏捷如闪电,而林音樊却比他更快,快如飓风。他的手里只有一根柳条,然而在他手里使起来却如同一把绝世宝剑。即便是与人激战,他的身姿依旧从容优雅,高贵且傲慢,似乎还有几分轻蔑。 黑衣人的招式花哨狠辣,而林音樊出招却是快准狠,柳条过处,黑衣人身上已经留下几道伤痕,黑衣人的眼底掠过一丝狠戾,指缝间甩出几枚银针。 慕云嫣大惊,“小心!” 黑衣人这一招才是真正狠绝,此时此刻林音樊若是去躲银针,那便给了他袭击的机会,若是不多,深重情毒,当场毙命! 千钧一发时刻,却见林音樊将广袖一挥,那银针似乎都被吞没,同一时刻他手中柳条也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绕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稍一用力,黑衣人嘴边便溢出一口鲜血。 他欲用剑去斩,却不料林音樊飞快出脚将长剑踢飞。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满暴戾与阴冷,他握住缠着着脖子的柳条,用力绷断,而后转身就跑。林音樊眸光微闪,广袖一挥,长剑从地上飞出破空刺向黑衣人的后背。像是感应到劲风来袭黑衣人侧身一躲,长剑在他胸前割开一道口子,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似得,拿着剑飞快地逃得没影。 一场激战结束,慕云嫣如释重负地松口气,随即大叫,“喂,快给我解穴!” 林音樊已恢复笑吟吟的样子,给她解了穴道。刚得到解脱的慕云嫣立即一掌拍在林音樊的手臂上,怒喝,“干嘛给我点穴!怕我拖累你啊!” 林音樊笑容依旧,眉心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额角沁出一丝汗来,慕云嫣这才想起他的手上还有伤,又是气恼又是自责,眼眶里浮出泪光来,“瑾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没事,不疼。”林音樊风轻云淡摇摇头。 慕云嫣稍稍放下心来,又道,“原来你会武功啊,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你不知道你看着多文弱,就像那种被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人一样,第一次看到你跟人打架,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林音樊只是笑不说话。 慕云嫣捡起地上段成几截的柳条在手里摆弄一下,也没有发觉多么奇特,甚至一折就断。她忍不住惊叹,“阁下真是好功力!” 林音樊淡笑,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黑衣人已经受了重伤一时半会不会来你快回去吧。” 慕云嫣瞧着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心中一疼,“你看你的样子,肯定是手臂的伤发作了,跟我去回春堂,我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