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三个高材生快九点的时候才离开我店子的,因为他们顺利拿到了赔偿款,否则可能一晚上都赖着不走。那时我心里隐约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倒不是畏葸那男子的恶意投诉,而是,冥冥之中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因为我那时的右眼皮跳的厉害,简直像谁在刻意用什么锐器拨弄不止——类似于不厌其烦地挑逗猫的变态行为。
我至始至终都没看到母亲,我是说,在那男子离开之前。起初我以为母亲临时去了哪里,当然我以为她上厕所去了,于是便没管。可有好一阵子她都没有回来,而且电话也没再打一个;更奇怪的是,她催我回来时又是那么的急切那么的紧迫。我本想着问表哥来着,却始终缠身于那件琐事上分身不开,转瞬便抛诸脑后了。
最后我在里屋里找到母亲的。那时她侧卧在那张用以存储物料的硬板床上,假装在睡觉,几乎所有物料都被她抖落到地上去,信封、防水袋、胶卷等乱七八糟的,遍地皆是。显然我猜她生气来着。她向来如此,一生气便会像小孩子一样摔东西,不吃不喝,跟你赌气。
我悄然踱进里屋,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地板。母亲大概意识到了我,突然从床上惊坐起身,问我,“你给那人赔钱了吗?”
“赔钱?怎么可能!”
“你到底赔了没有?你不要骗我,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实话给你说,那不怪我们,东西不是我们弄丢的,你把情况搞清楚!”
“我知道,没有赔钱,没有......”
我继续收拾,母亲依然板着脸,在赌气。我把胶带一卷一卷捡起来重新摞好,正在整理防水袋时,母亲在嘴里开始咕哝起来——咒骂那三个高材生来着,用的是老家方言。有一阵子我简直快听不下去了,便径自遁去店外。
于是,接下来故事便出现了两个版本——店子门口,我下意识问表哥铺子上发生了什么,“就是说,我回来之前,他们没胡闹吧?”
表哥正在清理门口垃圾,回答问题时停了下来,款款地道,“本来没什么事的。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那三个学生来到店子里,其中两个我不清楚,个头最高的那个是寄快递的,寄了一根数据线,他说收件人没收到货,就是说收到一个空包,所以那时就赖在店子里叫人给他赔钱。我那时还心想着,一根数据线能值多钱,就打算用我的钱给他赔来着;你给我讲过,做快递就是为了避免投诉罚款,这我知道。但我一问赔多少,那人竟说要299元,天呐!我当时还愣了一下,我想哪有那么贵的线!简直......于是我就肯定他是在诈骗,想坑人。于是我把你电话给了他,等你回来后再联系他们处理。”
我之前是这样讲过——遇到疑难问题要先联系我处理,遇到金额不多的货就一赔了事。
“你不知道,那时你还没回来,姨就着急起来了,她以为那学生是来找茬的(实际上我看他就是来找茬的),姨就跟那学生对骂起来,在店子里,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两边都互不饶人。我急忙前去往开地拉,还跟那学生好话好说来着。你给我讲过,不能跟客户硬来,这我也知道。而实际上,我不管怎么说、说什么,那人都打死不听,照旧跟姨对骂;当然,姨我也劝说了,她也不听。”
“后来,姨越骂越激动,那时都激动地跳起来了,我拉了几次都没拉开;再说那学生,我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一个比一个暴躁,一个比一个嚣张,看阵势专门是来打架的。实际上,姨一开始是跟他讲道理的,软话好话不停地回奉着,那学生却就是不依好,蛮不讲理,一口咬定叫我们赔他钱,不赔钱就要投诉,还在店子里疯狗一样大吼大叫,想让来取包裹的学生都注意到,还说了,他要叫总部罚死你,叫你的快递做不下去。我敢保证,姨就是因为那个才被激怒的,当然我那时听了也气不过。”
“于是姨就找了一个取包裹的女生,想叫她给她评理来着,但那女生一扭身子趔开了,是被姨吓到了,一来是听不懂姨说话,你知道,她说的老家方言,二来呢,姨那个激动的阵势,把我都吓到了,何况那女生,可能本来就胆小。”
我下意识掏出手机检查消息,消息一个没有,电话也没有;又换左腿,用右腿继续斜撑着身子。
“姨见没人帮她评理了,就开始跟那学生理论,我没再管,因为那时取包裹的人多,我顾不上。于是理论了一会,谁知他们就扭打起来,那时我没多想,忙跑过去拉架,还大声呵斥那学生,我就说,‘喂喂!你干嘛!你干嘛!你要对一个老年人动手吗?’但那学生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扭着姨胳膊不放(头发没碰)。那时我就想,他要是抓姨的头发,打她的脸什么的,我一定跟他没完——看我操起拖把砸不烂他的狗头了哩!你知道的,我那时真会那么干!总不能被人当猴耍呀!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我一边帮学生取包裹,一边留意他们是否打起来,一直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跑来围观的学生把店子门整个堵死。上课铃响了,还有很多人在围观,有人骂那男生没人情味,有人骂姨蛮不讲理。最后他们终于开胶了,是被看热闹的人挤开的,一个抓不到一个什么了。于是我就叫姨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