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张晓菲回公司取东西,见总裁室的灯亮着,不自觉走了过去。萧泽坐在电脑前看文件,茶几上放着的餐盒压根儿没有打开,房间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的烟蒂还未完全熄灭。 张晓菲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难受的情绪,她跟了萧泽快七年,了解他甚至超过自己的男友,从前的萧泽对工作虽然有点完美主义,加班晚归也是常事,但好歹知道爱惜身体,尤其和夏弦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除非必要绝不会在公司多逗留,一些不太重要的应酬更是推得干干净净。 她也曾以为看上去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一定会有好的结局,却不想最后…… 自从夏弦走后,萧泽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对底下的人依旧和气,却是很难再在他脸上看到笑容,甚至一些正式的重要场合那张脸都是冷的。他把全部的时间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日以继夜,连休息睡觉都成了奢侈。 心里不是一点不怨怪夏弦的,只不过他是老板,她是员工,这些事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张晓菲轻轻敲了下门板,见萧泽抬头看过来才微微笑了:“您又在加班。” 萧泽看了眼时间:“快好了,你怎么来了?” “过来拿点东西。”张晓菲走到他面前,犹豫几秒劝道:“萧总,您这样下去不行。” 这不是她第一次劝他,每次他都答应,过后依然故我。 “我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又是这句话,张晓菲叹口气,刚想再开口,被萧泽抢先:“真的,等下就回去。”他重复一遍,很难得的给了她一个笑脸,“后天的行程帮我取消了,香港那边让陈景过去就行。” 比起老板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他的话更让张晓菲意外。两天后,香港苏富比会拍卖一颗近50克拉的粉钻,不仅因为粉钻近50克拉的超然分量,更因为其超高的纯净度和颇具传奇色彩的经历引得各路珠宝商和收藏家蠢蠢欲动。 萧泽之前也是志在必得,公司为此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他突然说不去了,张晓菲实在想不出老板心里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好,我明天会通知陈总。”不该问的不问是她的习惯,也是本分。 张晓菲走后,萧泽关掉电脑和灯,走出去办公室去了天台。每次想夏弦想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他站在她喜欢站的地方仰望天空,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灌下一大口。 她说得对,在微凉的天气吹着冷风喝啤酒,那种从口腔到喉咙再到心里最后四肢都凉一遍的感觉很舒服。 但之后,心凉了,脑子清醒了,浑身上下只余蚀骨的想念和悲凉。 萧泽静静站了一会儿,解开左手袖口的纽扣,将衬衫捋到上臂手拐处。昨天夏弦咬的地方还没有完全结痂,看上去还是鲜红色,伤口周围有点肿了,一按,痛感明显。 在她心里自己是个很差劲的恋人吧,不仅没有全心全意爱她,任由居心叵测的人打扰她,还为了别人让她受伤,怀疑她,羞辱她。 她凭什么要为他生孩子? 可是孩子,萧泽用力握紧冰凉的栏杆,心痛得一塌糊涂。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心存侥幸,他的夏弦,那么爱他的夏弦,怎么舍得不要他们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女孩的话应该会很像她吧…… 可惜…… 明明就是奢望,还是不愿面对。 电话响了,是陈苒。 “哎老大,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找我?”她语速轻快,明显心情不错。 “你在哪儿?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别提了,累死了,下午跟夏弦逛街走一下午,晚上她陪我相亲,吃过饭又去江滨路那边逛了会儿,现在才刚到家。”陈苒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我手机静音,没有注意到。” “你连相亲这种事都带着她,看来你俩关系很好?”萧泽听到夏弦的名字心就提起来,那天夏弦跟他说不希望陈苒知道他们的关系,他答应了,此刻不能挑明,只好试探。 “是啊,我们认识很久了,在英国的时候我们就很要好。” “哦。”萧泽无声的笑了,这个答案倒是很好。 “哎,你到底找我干嘛?居然连环call?” 萧泽本想找她要夏弦电话,被她一说倒是不好直接开口,只好改口说:“也没什么,你今天相亲还顺利?” “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不过是完成任务。”陈苒叹口气,转瞬又兴奋起来,“但实话实说人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知名律所合伙人,白手起家,看上去挺风度翩翩,说话也有趣。” “这么说是看上了?” “可惜人家不喜欢我,整个晚上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夏弦,一有机会就找她说话,要不是出于礼貌估计都不想搭理我,看来那句话说对了,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总是对美女情有独钟。” “既是这样你高兴什么劲儿?”萧泽瞬间不爽,这个陈苒是有多没心没肺,相亲这种事干嘛拉上夏弦? “我不成,姐妹成了也好啊。”陈苒不知萧泽心思,继续火上浇油,“我看他俩聊得不错,就主动让那男的送夏弦回家了,他刚刚还发信息说感谢我成全要请我吃饭,没想到我第一次牵线就这么成功……” “你……”萧泽彻底黑脸,匆匆说了句有事要处理,后面联系就挂了电话。 他迅速乘电梯下楼,取了车就往夏弦家里赶,他气的要死,无法发泄,只好猛踩油门。 他见夏弦家的灯亮着,松了口气,正准备将车开进车库,便看到夏弦从小区里走出来,经过他跟前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她穿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扎成马尾,蹦蹦跳跳很开心的样子。 见她走近,一个男人从路边停着的一辆车上下来。 叶盛快走几步到夏弦身边,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夏弦面露疑惑的接过,打开,脸上难掩欣喜,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叶盛笑容瞬间凝滞,又无奈笑开,伸手弹了下她额头。 夏弦吃痛,一边揉额头一边继续说话“挑衅”,叶盛一副憋成内伤的样子,到最后只能求饶。两人的动作神态没有太亲密,也不见暧昧,但整个过程中夏弦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萧泽被刺痛,颓然靠在座椅上,竟是连下车的勇气都没有。 ……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苒见萧泽心不在焉,回想他这几天太不寻常的表现,冷不丁开口调侃:“哥,你不会一把年纪还玩一见钟情的戏码吧?” 萧泽没听懂她的话,微微皱眉问:“你说什么一见钟情?” “夏弦啊,难道不是?”陈苒曲起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第一天见到她眼珠都差点掉下来,后面明里暗里从我这儿套消息,我是不细致,但也不傻吧?” 萧泽尴尬之余,还是承认,“我对她只是有点好奇。” “只有好奇?”陈苒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 “是。” “能让我哥好奇也不容易。” 陈苒比萧泽小三岁,陈萧两家又交好,她从小就跟在萧泽身后叫哥哥,也是随意惯了了的,只是近年来几乎待在国外,两人联系的不多。她看萧泽表情有点严肃,以为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便打住不说,扯了些别的闲事来打发时间。 萧泽和陈苒说着话,心思早就飘远了,他知道陈苒大咧咧的性子,好多话想问,又不敢贸然明说。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他问。 “两个月吧,哎,你知道我很矛盾,不回来会想,回来又烦。” “烦什么?” “我妈催婚。”陈苒特无奈的喝了口果汁,“每天跟唐僧一样,恨不得把我当货物卖了,我才回来半个月,已经相亲过五次。” 听她绘声绘色的描述,萧泽忍俊不禁:“阿姨做法没错,你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听他这样说,陈苒立马不依,反驳:“你自己都是孤家寡人,凭什么说我?哎,我说哥哥,你这么多年都单着,就不憋得慌?” 她果然是半点不知道自己和夏弦的关系?萧泽失望之余又有点庆幸,正准备说话,她又问:“难不成你还忘不了顾雨薇?” “你也觉得我忘不了她?”萧泽皱眉,眼前闪过夏弦流泪质问他的样子,心突然就疼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在她死之前就结束了。” “反正我一直对她没好感,要不是因为她,你和王原哥也不会……算了不说了。”逝者已矣,陈苒也不想旧事重提,“前天我去看萧匀了,不过你知道我俩从小就聊不到一块儿,我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因为你每次都把话说完了,她没有说的。” “果然是血浓于水,你每次都向着她,就不怕我的玻璃心碎一地?” “倒是很期待那一天。” “这么不会哄女孩子,活该你单身。” 看陈苒不爽的样子,萧泽笑出来,似乎他们每次聊天都是她被他惹得“炸毛”而结束。 “夏弦是你在国外认识的朋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哟,还真是好奇。”陈苒笑容暧昧,明显是故意,“你承认喜欢她我就告诉你。” “我喜欢她。”这有何难?他想也没想就承认。 陈苒听到他承认却没有刚才的兴奋,似乎是斟酌措辞,她犹豫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夏弦她是个很好女孩,但是哥,她不适合你。” 萧泽莫名其妙:“为什么?” “她是林老师的女儿。” “她是林远的女儿?” 萧泽重复一遍,语气不掩惊讶。 林远,蜚声国际的华人钢琴家,声名赫赫到几乎路人皆知,他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不单因为林远的名气成就,也因为当年顾雨薇从订婚礼上跑掉,撒下的弥天大谎之一便是她有机会成为林远的学生,所以要延期订婚。 夏弦,竟然是林远的女儿。 萧泽脑子很乱,一些怀疑在他心里滋生,翻滚,却又一时不敢去证实, “就算她是林远的女儿,我喜欢她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哎呀,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是……”陈苒被萧泽问得着急,皱眉咬唇,无比纠结的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肯收学生的林远当年会收下我?” “因为你天赋异禀?”萧泽并不是很认真的说。 “我也一度这么认为,但其实……林老师没说过,但我知道一定不是。”陈苒喝了口水,平复心情,“如果你很早就认识夏弦,大概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夏弦以前是也是学琴的?”意料中的答案,却比想象更加残酷,萧泽脑中嗡嗡作响,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至失控,“她……”她的手,他说不下去。 “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两岁学琴,一般的谱子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完整弹出来,别人三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只需要一年,九岁开始参加国际比赛,各种大奖拿到手软,十五岁那年受邀在柏林森林音乐节上和柏林爱乐乐团合作闭幕演出,风头一时无两,十六岁被美国曼哈顿音乐学院破格录取,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她今后在音乐上的成就不可估量,却不想一年后她不辞而别,一个人跑到了中国。” 陈苒看着萧泽震惊之下越来越铁青的脸,下面的话说的一字一顿:“当然这也不能成为我反对你们的理由,我想说的是,她放弃是因为她疯狂爱上了一个男人。” 萧泽感觉自己胸口被插了一把匕首,刀刃太钝,由浅入深的撕裂同感慢慢传遍全身,他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你是说她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光明一片的前途?” “还有财富,夏弦身后不光有林远,林家在当地华人圈很有名望,那个喜欢造飞机的华人收藏家林耀是夏弦的爷爷,而她奶奶不仅出身法国老牌资本家族,还是酒店业巨头SON的创始人和掌舵者,因为贡献巨大,很早之前就封了爵位。” 陈苒叹口气,有羡慕,更多遗憾:“三年前她突然跑回来,其实以她的资质重头再来也不是不可能,但可惜……”陈苒指着自己的左手说,“她伤了手,估计这辈子都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