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萧泽疲惫的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都熄了,外面的霓虹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寂静又清冷。 萧泽的心没来由的抽了一下。那日过后,他和夏弦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联系,外面关于他们的传闻尘嚣直上,他只闭口不谈。从分开以来,他就一直住在办公室,因为回去就会不可避免的想到她,思恋和愤怒交杂,萧泽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 明知道她不在,他还是顺着楼梯走到设计部楼层。 她原来的位置已经安排给了新来的设计师,熟悉的桌子,陌生的陈设,萧泽皱眉坐下,思绪又飘远了。 “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望?”他搜肠刮肚才想到这个傻问题。 她却木然的看着他的眼睛,突的笑了,有些凄凉,更多决绝。 “我希望今日过后,此生与你再不相见。” 此生不见,萧泽在心里默念这个词,看来她是真的恨了他了。 “萧……萧总。” 战战兢兢的声音打乱了萧泽的思绪,他抬头看到新招的设计师站在自己面前,脸色绯红,紧张又羞涩的样子。 萧泽无暇顾及她的想法,冲女孩微微点头,站起来径直走出办公室。 从公司出来,萧泽打开车窗,夜风灌进车厢,冷冽到刺骨,神思总算得了几分清明。他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拨通夏弦的电话。 “喂。”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萧泽期待着后续,对方却沉默了。 “有事?”沉默良久,电话那头才终于又传来她的声音。 “嗯。”萧泽发现自己竟然是紧张的,他踌躇几许声音还是不太自然,“你还有很多东西在我那儿……” “扔了吧。” 看到电话被挂断,萧泽一脚急刹,将车停在路边,烦躁的狠拍方向盘。 他居然想了一个这么蠢的借口! …… 夏弦攥着手机颓然靠在沙发上,最近哭得太多,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化验单,再一次看向化验结果。 下午在医院,医生问她:“要吗?” 她瞬间慌了神,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是知道不能要的,但在那一瞬间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医生看她神色不好,理解的让她回去商量一下,决定了再给她打电话。 夏弦木然的走出诊室,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商量?她可以跟谁商量? 除了她,旁边还有两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不想要的。其中一对的女孩哭得很厉害,男孩也红着眼在旁边温言安慰,断断续续说着将来的承诺。 这时对面治疗室的门开了,一个女孩在家属的搀扶下走出来,透过缝隙,夏弦看到有护士正在做清理工作,她将一个铁盆拿到水槽处,手腕翻动,里面类似血液的红色粘稠物瞬间染红整个水槽,她熟练的拧开水龙头,只一小会儿,水槽里就又干干净净了…… 夏弦下意识的捂住小腹,逃也似的离开医院…… 夏弦闭了闭眼,将那张纸狠狠揉了,然后拨通医院的电话。 “你好,我是今天下午过来检查的病人,我想预约明天上午的手术。” …… 萧泽到画廊的时候,萧匀正在画画,许是兴致正浓,他喊了好几声,对方才从画板后探出半个脑袋。 “今天这么早?”萧匀说完转过头继续画,“我还有一会儿,你先自己活动。” “给你带了早餐,吃完再画。”萧泽说着转身走进厨房。 他端着早餐出来的时候,萧匀已经收拾好坐在餐桌前等待,看到他先是调皮的笑了一下:“我的哥哥真是越来越体贴了。”看了他摆在桌上的早餐又瘪嘴,“就是偏心的太明显。” 萧泽夹了个水晶蒸饺给她,笑说:“哪有?” “听夏弦说周末你都是亲自做早餐给她吃,到了我这儿就成了街上随便买的成品,不是偏心?”萧匀咬了口蒸饺,才想着问,“夏弦怎么没来?” “她……她今天约了朋友。”萧泽不想解释太多,只好瞒着。 萧匀何等敏锐,见萧泽脸色不对,就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但都是成年人,她没必要刨根问底,何况两个人相处偶尔有点小摩擦也不算坏事。 “最近公司很忙吗?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对话总是要继续。 “嗯,最近事情比较多。” “再忙也要保重身体,你知道我最讨厌工作狂。” “知道了。”萧泽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表情颇无奈,“你真是越来越像妈。” 吃完早餐,萧匀说自己有事,让萧泽回去休息。 萧泽本就是心情烦躁才逃过来,自然不想走,没话找话问:“你刚刚画什么?” 萧匀又坐到画板面前,回答得漫不经心:“画一个故事,爱情故事。” “什么爱情故事?”萧泽微微来了些兴致,原本他看见萧匀调了重色的颜料画油画,就有点意外,他从来以为她只爱山水梅竹。 见萧匀不回答,萧泽索性走到她身后:“你有喜欢的人了?”除了这个原因,他还真想不出他的妹妹怎么突然转性了。 “没有。”萧匀转头看他一眼,又回头继续,“你怎么满脑子儿女情长,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 “……”不是她说的爱情故事? 萧匀落下最后一笔,吐口气,将笔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转头叫萧泽,“你觉得怎么样?” 画板上一望无际的星空海洋,繁星璀璨,一个穿纯白晚礼服的女孩在星空下的礁石上舞蹈,她仰头看向天空,那里有一个男孩深邃流畅的脸部轮廓剪影。男孩向女孩伸出手,无奈海面太宽,星空太远,两个人的指尖只能轻轻碰触,却不能相握相携。许是因为遗憾,女孩微闭的眼角有大颗眼泪淌下。 萧泽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莫名其妙。 “好像是个求而不得的故事。”他轻轻呢喃。 “是情深缘浅。”萧匀感慨道,情绪有些低落,“故事的女主角是我朋友。” “她在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她与家人决裂,抛下似锦前程漂洋过海来到这座城市,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仰望他,凭着自己根植于心的固执孤勇一点点走近他。命运待她不错,潜伏多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男人对她很好,好到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到她觉得一切的放弃都再无遗憾。” “这个结局不是很好?” “若是结局当然很好,可惜不是。”萧匀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个男人喜欢她,却不能全心全意爱她,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可替代的人。” “不可替代的前女友?”萧泽问出这句话才惊觉似曾相识,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是夏弦说过的。 “嗯,有点狗血的戏码,虽然斯人已逝,男人还爱着前任。”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分开了?” “没有,虽然这个事实让女人很痛苦,很煎熬,却还是放不下这段感情,因为她太爱那个男人。最后分开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了误会,男人不相信女人,不愿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说到了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男人心里那么不堪,再舍不得也只能放手了。” 萧泽的心绪被萧匀的话搅得天翻地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那么容易就对号入座了,他紧张到手心冒汗,一字一顿的问:“你朋友恨那个男人吗?” “大概是失望吧,她说希望此后一生都不会再见。” “我希望今日一别,永不再见。”夏弦冷清得毫无温度的声音陡然飘进萧泽脑海,他颓然闭上眼又快速睁开,猛的抓住萧匀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急急的问:“你朋友……她叫什么名字?” 萧匀被他的举动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瞪大眼睛问道:“哥,你怎么了?” 萧泽不回答,只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重复:“她叫什么名字?”他顾不了其他,他此刻只要这个答案。 萧匀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样紧张到快失控的萧泽,她似是只在多年前拿起惨烈的车祸后见到过,她昏迷几天才醒,睁开眼面前站着的就是面色苍白的他。 “我们是网友,我没问她真名叫什么。”半晌,她才回答。 萧泽瞳孔蓦地收紧,声音早已哑的不成样子:“你网名是不是叫树根?” …… 从画廊出来,萧泽心里很乱,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夏弦从前说的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像瞬间泄闸的洪水,一个劲往他脑子里钻。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 “第一次见面不是面试的时候,是……现在不能说,以后告诉你。”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啊。” “我做了大逆不道的错事,我爸都恨死我了,估计以后也会恨你,我俩是一条绳上蚂蚱,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你知道吗?你的订婚典礼砸了,我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 萧泽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他好像全明白了,又似乎不能全然肯定,茫然间他调转车头,几乎是狂飙着往市三中开。 还是那间教室,那个位置,那面墙,萧泽小心揭开上面贴着的白色海报,下面是用水性笔画的素描,一个男孩的剪影,寥寥数笔,很小,年份久远,颜色已经很淡。 萧泽指尖滑动,目光停在男孩胸前类似校牌的标志上。 XZ。 XZ is my target。 萧泽心头剧震,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最清晰的答案。再顾不了其他,他冲出教室,以几乎极限的速度跑去开车,似乎再多留一秒,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会不见了。 路上,萧泽给夏弦打了无数个电话,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他在她门外做了足够久的心理建设,才自己开门走进去。 屋里的家具都被罩上遮灰尘的布罩,入目之处没有一丝生气。 萧泽的心跌落谷底。 他来晚了,他的夏弦已经走了…… “你好,请问门口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吗?” 听到声音,萧泽机械性的转身走到门口,他说了句抱歉,从清洁员手里接过纸箱。 纸箱里东西很多,却放得整整齐齐,一半是他买给她的东西,萧泽一样样拿出来,他可以想象她丢弃这些东西时候的心情,他给她的东西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但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她说丢就丢了,自己居然还给她支票…… 纸箱底部是两本特大号的素描本,全是她画的他的样子,大多是想象的,也有照着新闻通稿画的,每张画下面都写了日期,她的心情,还有她想象的他的内心活动。 九年,她喜欢了他九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孤寂又勇敢的爱着他。 萧泽颤抖着手指,隐忍着往下翻,里面夹着的两页纸掉了出来,那张支票被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上面有被润湿的痕迹,是她的眼泪。 萧泽拾起另一张皱巴巴的纸,只一眼,他全部的神经便陡然紧绷得快要断掉。 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 他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大脑像瞬间被铁棒击中一般一片空白。 萧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拿起手机,颤抖着手指再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看着电话接通,他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急不可耐的问:“夏弦,你在哪里?对不起……我错了……错了……”思绪竟然乱到语无伦次。 里面传来的却是陌生的男声。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是江南国际机场值班处,请问你是机主的朋友吗?” 萧泽的心立刻揪起来,紧张的问:“我是,她怎么了?” “我们也不清楚,手机是工作人员在垃圾箱上面捡到的,您如果认识机主,麻烦通知她过来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