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轻抬眼望去,角落坐着一名紫衣男子,他并不喝茶,只细细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似乎那是天底下最好玩的物什,他的面容被阴影遮盖,并不能看的很清楚。 “你笑什么?”除了虞轻,那几名谈话的茶客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笑声,不禁转过身来恼怒道。 紫衣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充满邪魅的面容,此刻,他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细细闻了一下,动作优雅,随即摇摇头便放下了:“我笑这茶水太酸,这茶叶明明自己在枝头自得清白,却偏偏要搅一搅这落英镇的浊水,平白沾惹酸臭。” “阁下此话何意?” “不过嫌这茶水太酸,不入我口罢了。”那位紫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便起身离开,待经过虞轻身边时,听得一个慵懒的女声:“茶水虽酸,却也并非难以入口,凤鸾公主的故事却难以入耳。” 紫衣男子的脚步停了,转头发现说话的女子依然平静地喝着两文钱一杯的浊茶,虽不似大家闺秀以袖掩口,动作虽然随意,却自有一股优雅在其中。 “哦?你这姑娘倒是有些意思。”紫衣男子嘴角的笑容多了一抹玩味,也不问虞轻同意与否,自顾自坐下,就着桌上另一杯冷茶便一口饮下。 虞轻见他不请自来,倒也不恼:“公子倒是随性。” “姑娘明明独自一人,为何却倒了两杯茶?难道不是邀请?” “你看,这茶也不如你想象中难喝。”虞轻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却也不否认。 “也许是因为有姑娘相伴。”紫衣男子也回以一笑,“在下凤君离,因家中排行老七,也可以叫我凤七,敢问姑娘芳名。” “虞轻。” “虞性在宁国倒是少见,倒是与宁国丞相正好同名。” 虞轻的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甚至抬手为凤君离斟上一杯茶:“也巧,正是煌国国姓。” “你我二人皆与宁煌二国大人物同姓,却彼此都是平民小辈,在此相识也算缘分,不知在下可否邀姑娘同游?” 虞轻放下茶,对凤君离优雅一笑:“公子方才可是问我为何倒两杯茶?” “是的。莫非不是邀请?” “我的钱袋方才被偷了,茶水公子也喝了,怕不至于再让我一个小女子结账吧。小女子在此多谢公子慷慨解囊。”说完,虞轻对凤君离优雅一笑,并点头致意,随即起身离开。 凤君离见她离开,却也并不生气,只对着她离开的背影玩味地一笑。 “还跑?”虞轻斜倚在巷口的转角,对着来人微微一笑。 那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钱袋,仓皇地向虞轻这个方向奔来,却不料巷口早已有人等待。 那个少年见此,转身便欲往回跑,却听见背后那个白衣女子懒懒道:“我建议你别跑了,因为不管你跑多远,我都可以追的上你。” 少年一咬牙,将手中的钱袋攥的更紧了,转过身面对虞轻:“你到底想怎样,钱袋我死也不会还你的。” “你很需要钱?” 少年不言语,只用谨慎的眼光死死的盯住她。 “玉佩还我,钱你拿去。”虞轻叹了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 “你说……真的?”少年怀疑的眼光在虞轻身上打量着。 “你说呢?” “……好。”少年应下后,将钱袋里的玉佩取出来远远扔给虞轻。 虞轻看了看她,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也许生活很艰难,但是很多时候你也许可以有更多选择。” 片刻,虞轻却感觉身后一阵寒意,正欲侧身躲闪,却听得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位小兄弟怕是有些恩将仇报了。” “我是不会让你借机去官府告状的。”被凤君离擒住的少年恶狠狠地瞪着虞轻。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去报官?” “我爹爹就这么死的,我奶奶重病在床,收成不好,没钱交税,地主把我们家之前的东西都拿走了,我们没钱治病,我爹爹没办法,只好去偷,但是事到临头又良心不安,将东西还回去了,没想到那人直接把我爹抓住扭送官府,又因为他和官差有关系,直接把我爹爹活活打死了。”那少年一脸倔强,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如果我再死了,我奶奶就没救了。” “你……走吧。”虞轻看着少年倔强的脸庞,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我不会去报官的。你把钱拿着,去给你奶奶看病,剩下的钱,留着做点小本生意吧。” 少年一愣,紧紧捏着钱袋跑了。 “你相信他的说辞吗?在他意图伤害你之后。”凤君离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禁问道。 “不管他的话里有多少谎言,我相信他那两滴眼泪至少代表了无助。” “天真。”凤君离嗤笑道。 “我见过那样的眼泪。” 在临梓城西草屋外的溪水里。 说着虞轻不愿再与他多话。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公子保重。” 宁芳歇提步赶上:“我救了你,不谢谢我吗?” “多谢公子多管闲事,让小女子白白少了一次练习功夫的机会。”虞轻明知他是没话找话,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感谢道。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宁芳歇哑然一笑,“那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吗?你明明不在意钱,却还跟他到了这里。” “那块玉佩,是很多年前,别人不小心遗落的,被我捡到了。” “那你还当块宝贝似的,人家估计都不记得被你捡到了。” “我欠他的,我记得就行。” “那我也掉一块玉,让你也捡到行不?” 虞轻懒得理他,在大街上人潮拥挤的地方趁凤君离不注意,一个轻功便离开了他的视线。 凤君离也不去追,只在原地失笑,自己好像的确有些像个登徒子了。不过,既然是你,玉佩在你手中,好像也没那么急着要回来了。 竹屋里,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相对而立。 “你要从军?”容歌看着眼前坚定的虞轻,不禁皱紧了眉头。 “是,师傅。” 容歌背对着虞轻,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决定了?” “轻儿决定了。” “给我一个理由。” “我欠人一个恩情,要还。” “那块玉佩的主人?” “是的。” “那么,你想好了如何掩盖你的女儿身份了吗?还有你到时候如何抽身而退?以及……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丞相府。” “师傅……你……都知道?”虞轻心下大惊,自从展越死在自己面前,虞轻就知道,自己是丞相之女这件事情会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因此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对师傅说过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一直以为师傅并不知道。 容歌并不说话,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字条。时隔十年,字条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却还可以看出上面的字迹出自一个女人之手,用有些潦草的笔迹写着:“容歌,求你,救救我女儿,不要让她回虞家。”看得出执笔人的慌张和急切。 虞轻抿紧了唇,丝毫没有注意那张纸条已经被自己捏得变形了,很久,她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当初,你母亲请求我去救你,你的心脏在右边,没有人知道,所以侍卫习惯性地刺你的左边胸口并不会置你于死地,却可以造成你已经死了的假象。可是我去乱葬岗的时候,你已经不要了,想必那时候你就被那位老人救走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街头呆了很久,如果不是你我看到药店老板变卖那件绣着你名字的衣服,我还不知道你在城外的草屋里。可是也晚了,我没能救下你们两个人,只能尽力将何家公子法办。” “所以你瞒了我十年。”这么多年来,容歌很少说这么多话,虞轻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是。”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为了保全虞家。保全宁国的江山,所以他们才会扔掉你。” “仅仅是扔掉吗?如果我没回去找他们,如果展越不死,我或许还信,可是展越的鲜血还日复一日地在我梦里出现,你让我怎么相信他们一开始不是要我的命。” “幼帝初登帝位,政权不稳,虞家权倾朝野,又得民心,太后自然忌惮,因此才会有虞家幼童,若为男子,必成大器,为女则祸的预言。也因此,他们不得不扔掉你。” “原来我的命运对宁国的江山如此重要。”虞轻忍不住自嘲一笑,“所以他们把我扔掉,哦不,是杀掉,就是为了打消太后的疑心,顺便表了自己的忠心。一举两得。” “那时候,你母亲腹中已有胎儿。” “原来如此,他们是一对极好的父母。”虞轻微笑着赞许,泪水却不经意间滑落,可是在它滑落前,虞轻骤然转身,并不让容歌看见。 “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原谅你父母,这些原本总要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那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了?” “若今日再不说,以后未必有时机了。”容歌看着虞轻的背影,缓缓开口。 “那么你呢?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虞轻微笑着转身,眼中没有一丝泪光。 容歌不语。 “是曾经闻名天下的容歌公子,还是教我养我十年之久的师傅?或者是……我父母的……故友。” “我是你的师傅,也是受你母亲之托的故友。” “多谢师傅,我明白了。”虞轻轻轻笑着,“师傅,晚餐想吃点什么?若没有很想吃的,轻儿就自行做主了。” “轻儿,虞家,你预备如何对待?”在虞轻踏出书房的那一刻,容歌忍不住叫住她。 虞轻的脚步一顿,然后她听见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我是路边叫花的孙女,只是恰好与当朝丞相同姓的一个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