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长安的官道上,马车疾驰。面对苏扬和冬青的一脸沉重,魏东亭越发担忧。 “百花宴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苏扬沉声说道,“兵部尚书郑允与陛下公然翻脸。欧阳兴身份暴露。” 郑允?欧阳兴? "到底怎么回事?"魏东亭迫切地需要知道事情始末。 原来,在确认魏东亭无法出现在百花宴以后,苏扬连忙进宫向魏元帝报告了魏东亭中毒的境况。魏东临大惊。 不过一日有信鸽向律王府送来消息,说魏东亭此时在圆隐大师处静养。落款是圆隐独有的私印。 同是圆隐弟子的苏扬认了出来,他的医术便是圆隐教的。向元帝如此回禀,魏东临才略微放心。 为了让魏东亭养好伤后尽快得知朝中情况,魏东临破例叫了苏扬做律王的全权代表。 从头参与到尾的苏扬到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理了理思绪,苏扬开始将那天的事情一样样娓娓道来。 长安,百花节当天。宫内宫外都热热闹闹的…… 太和殿里,魏元帝还没驾临此处的前夕,诸位王侯臣子早早等在那里。定北侯慕容裕卸下了铠甲,英俊而挺拔,引得围帘后的众多女眷悄声议论。 “哼!无非长了副惑人的好皮相。”对慕容裕容易招风引蝶的体质颇为不屑,欧阳兴不由嗤之以鼻。 不高不低的冷哼声刚好溜进慕容裕的耳朵,侧头向旁边的欧阳兴看去,欧阳兴表情平淡到方才的冷哼仿佛并不是出自于他。 让侍候的宫人去添壶酒来,慕容裕的声音透露出他的无奈,“欧阳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虎令的事情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刺杀律王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块令牌自然也是假的。” 欧阳兴秀眉一挑,“所以呢?” 慕容裕指出,“所以你真的不必处处和我过不去。” “我和你过不去?”欧阳兴讥讽一笑,“三年前,你旗下的军士喝醉了酒主动挑衅我的士兵。两年前,你的小妾当众羞辱了我欧阳府中的谋士。再说一年前,我们大魏军功卓越的定北侯更是亲自来我欧阳府上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对我欧阳兴兴师问罪,害得我在家中颜面全无。呵……我和你过不去?我凭什么和你过得去?” 慕容裕默然,片刻后,他条理清晰地说,“那名闹事的军士我当天就按军规处罚了,那名小妾我也早就休了。至于最后的那件,我很早之前就向你道过歉了。” 欧阳兴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觉得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陌生,“慕容裕,你是处罚了你的军士,可我的士兵却因为那次械斗错过了陪伴他即将临盆的妻子的唯一机会。你把小妾休了,可我欧阳府的谋士在那之后便归隐田园了。还有你,没错,你是向我道歉了,呵……”可是我挨的打,我受的责骂和冷遇你都知道吗? 感觉到欧阳兴话中隐含未尽之意,慕容裕身子一绷,“你怎么了?” 欧阳兴冷眼看他,两人之间像隔着千山万水。饮下一杯闷酒,欧阳兴不再理他。 桥归桥,路归路。他不该和慕容裕废话的。尤其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 慕容裕此生最讨厌的事情,就包括别人只把话说到一半。 “欧阳将军,离宴会开始时间尚早。和本侯去殿外走走,顺便把话说清楚,不知欧阳将军意下如何?” 欧阳兴回头漠然看他一眼,便又重新将目光放在杯中之酒上,一副无话可说,绝不配合的样子。 说来也怪,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慕容裕一见欧阳兴这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便会毫无缘由的烦躁。想不明白道理,说不清楚原因。 站起身在绕到欧阳兴的右手侧,一把扣住欧阳兴执壶的手腕,慕容裕声音越发缓慢,清晰,“欧阳将军。” 欧阳兴没想过慕容裕会出手,毕竟之前除了他家中亲眷,欧阳兴从没见过他和谁有过肢体接触。 眼光扫过右手的护腕,欧阳兴暗自庆幸。抬起头讥讽一笑,欧阳兴眼中似寒霜冰冷,“慕容侯爷,闹够了没有?今天可是百花宴。” 隔着远远的距离,众多女眷弄不清内场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由于慕容裕的行动,女眷们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欧阳兴身上。 “你看,那个公子好像也不错啊,刚才怎么不觉得呢?”其中一个女眷说。 “那个啊,那位是欧阳家的少将军。眉清目秀的,就是黑了点。我还是更喜欢定北侯那样的。” “我不这么认为。你看欧阳将军那细皮嫩肉的样,一个男人竟然长了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叫我这个早就嫁了人的都觉着我见犹怜。” …… 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好的不行。慕容裕讥笑回去,“好一个我见犹怜!呵……若说好皮相本候恐怕不如欧阳将军的万分之一。” “若是对我长相有意见,找我爹去。”欧阳兴挣了挣,慕容裕依旧不肯松开。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有小太监尖锐着嗓子喊着安泰侯即将进殿。 欧阳兴放眼过去,门口那个少年身形如此熟悉。视线移至安泰侯那一头黑亮的发,欧阳兴蓦然想起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人。 徐州,他的千鹤庄。 “快回去。”欧阳兴连忙说着。 见慕容裕毫无收手之意,欧阳兴连忙催促,“慕容裕,快回去。” 在过去的三年中,除了初见那几日的和睦,欧阳兴只有在怒气难平或者是有重要事情相商这两种极端情况才会好好的叫他的名字。 明白这个刚刚进殿的安泰侯或许有些不寻常,慕容裕神态自若的松开手,气闲神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陆明澜进殿之后不着痕迹地扫视了里面的情况。视线在欧阳兴的脸上停了一停,陆明澜瞳孔骤然放大,然后微微垂下了头。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唇角溢出危险的笑。 不多时,天子居上位,群臣列居其次。舞姬伴随国乐而舞,酒侍不敢松懈分毫,就怕遗漏了哪位重臣的吩咐。 魏元帝看起来心情大好,待首支歌舞完毕,他朗声说着, “今日的百花宴,朕有意犒赏重臣。大魏如今的和平安宁来之不易,各位爱卿辛苦了。来,这第一杯酒,朕敬你们!” 百官皆言,“臣等惶恐。” 这第一杯酒饮罢,魏东临开始把目光放在下手位置的大魏肱骨。 “定北侯,朕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啊……”魏元帝噙着笑意调侃。 慕容裕起身,恭敬地拜了一拜,“皇上,臣可是一接到消息就快马赶来了。您这样责备,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了。” 当众臣都担心定北侯慕容裕恐怕会冲撞了元帝的时候,魏东临却是仰首大笑,“好你个慕容裕!半年未见,嘴皮子功夫又精进许多嘛!宁相,你说是不是?” 宁启新突然被点名,便及时应道,“定北侯才思敏捷,乃大魏之福将。” 魏元帝笑意加深,“定北侯,宁相说你福将呢!他可不时常夸人。” “臣,勉为其难地接受皇上和宁大人的赞美。”这君臣之间的唱和,让众人惊觉元帝对定北侯的信任和重视。 在众臣脑袋里猜测纷纷的时候,魏东临把目光投向陆明澜。 “刚才朕不过是与定北侯开个小玩笑,若说真正难请的可是你安泰侯。由你继任安泰候之位以后,朕还是第一次见你参加百花宴。” 陆明澜连忙起身。明明已经到了弱冠之年,身体却纤细的像个懵懂少年,“皇上您这样说臣实在惶恐。一来明澜既然身居藩王之位,必然要努力处理好封地事务,以求不负皇恩。二来……”陆明澜适时的重重咳嗽几声,“二来明澜从小体弱多病,难以应付这路上的颠簸。望皇上明察,明澜绝无怠慢之意。” 一介成年男子,陆明澜的脸却是骇人的苍白。陆明澜身体有恙的折子他接到的不止一两本了,元帝温和地对陆明澜说道,“安泰候不必自责,安西这几年风调雨顺,日渐繁荣。朕早有嘉奖安西的意思,待百花宴后,自有封赏。” 陆明澜眼睛一眯,随后恢复如常,“回禀皇上。” 魏元帝收回刚刚才看向郑允的目光,“怎么,安泰候还有何事?” 陆明澜垂目启口,“皇上,臣确实有事。明澜治理安西,乃臣之本分。若皇上感念臣的辛苦,臣可不可以要求换一种领赏方式?” 魏元帝直起身子,“说来听听。” 陆明澜忽而把视线转向欧阳兴,明明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偏让欧阳兴刹那间毛骨悚然。 “回皇上的话,臣敬慕欧阳少将军已久。今日终于有缘得见欧阳少将军真容,可否允许明澜单独敬少将军三杯酒,聊表明澜对少年将才的敬意。” 一时间,欧阳兴表情微僵。陆明澜到底想干什么? 察觉到欧阳兴异样的慕容裕,借着喝酒的动作垂目思考着陆明澜此种行为的深意。 魏元帝没有理由拒绝这种合理的要求,准了陆明澜的请求,一旁的酒侍很快端来三杯百花酿。 走到欧阳兴面前,欧阳兴避无可避。假装毫无芥蒂,欧阳兴大喇喇地起身。 “明澜闻说欧阳少将军威名很久了。”陆明澜声音不大不小。 欧阳兴抿唇一笑,“能让安泰候青眼有加,是本将军的荣幸。” 一杯饮尽,陆明澜毫其他动作。 两杯、三杯饮尽,依旧。 欧阳兴确定陆明澜就是在千鹤庄刺杀过魏东亭的那个白发少年,想到魏东亭曾经转述给他的话,欧阳兴打算先发制人。于是,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知明澜兄还有如此雅兴,拿自己当诱饵不说,连自己母亲的事情也舍得编排。” 陆明澜看似不动声色,实则袖子下面握紧了拳。 “欧阳少将军在说什么,明澜怎么听不懂?” 欧阳兴越发确定陆明澜一定暗藏猫腻,“你我都是明白人,安泰侯何必太过小心。发生的事实,无论怎样都是事实。你说对吗?” 陆明澜倏而顺势握上欧阳兴的护腕,敛眸笑道,“比起少将军,明澜其实不算什么。掌握重兵的将军同时还掌握着民间第一情报组织,不知皇上知道了,会不会因为忌惮而连累少将军无故受过。你说会吗?欧阳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