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赶紧越过殿阁几排座位走过去,用方才得空儿去浸了井水的帕子敷在元憬手上。
周夫子见书言过来,又看了看元憬手上的红肿,想是也心知打的有些过了,面色缓和了些许。
“珩止,老夫希望罚过这一次,你能真正长记性,往后切勿再犯。”
元憬立刻便低头应下:
“学生记住了。”
周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扫视了桌面一番,最终从一摞书里挑出一本,
“这份《凉州词》拓本,乃前朝钟老先生的孤本,你拿去细细抄了,下回休沐日前交与我。”
“……”
元憬已然愣住,薄唇轻启,却并未开口,看着静置于木桌上那足有两指厚的抄本,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夫子,这般厚,全……全部都要抄吗?”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虽然知道周夫子不如平南之地那边的夫子宽厚,但这么厚的书,他还从未抄过,这可如何是好?
元憬话音刚落,辛夷手中的笔尖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她浑然不觉,她未抬头,仅听着不远处元憬先是惊诧后又卖惨求饶的声音,不知怎么,她控制不住地低头侧目,嘴角也微微勾起。
——可真够新鲜的,元憬知不知道他往后会成多么盖世无双的男人?即便性情如何暴戾桀骜,却天生长得一副好颜色,更有着仅次于太子和他父王的尊贵身份,更别说日后承袭王位领兵打仗,玄袍加身后的风华绝代。
当初有多少京城高门意欲攀附,谁都没想到最后嫁给他的人会是她,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少人家,尽盯着她这不识好歹地早日惹了他的厌弃,好把自己的女儿往王府里塞的。
可惜,她到死,在这平南王府里,元憬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辛夷思绪回归,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着不远处还在低声跟周夫子掰扯的元憬,少年原本还微有底气地为自己争辩着,中途却好像是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慢慢安静下来,只乖巧地听着周夫子的训斥。
——辛夷心里便忽然生出许多熟悉和怅然,他还是那般,人前阴戾冷冽,在她面前却永远都表现的笨拙无措,讨不了她的欢心,比打了败仗还难受,喝几坛酒都不舍得高声同她说话的,任何时候,只消她一个眼神过去,张牙舞爪的人,瞬间就沉寂下来。
这辈子的憬世子,倒的确比当年的元憬要讨喜的多;还未长开的少年啊,终究只是意气风发,没有令人畏惧的气势,她看了他这么些糗事儿,每次都一笑置之,竟都快忘了前世他那些杀伐果断了。
辛夷收了笔,又把面前的临帖仔细卷起放进书箱,霜叶已经察觉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从后排走到她身边,也帮忙收拾起东西来。
元憬这时已经被周夫子放过了,经过方才一番保证,整本的《凉州词》减至半本,元憬现下几个大步跨过来,径直走到辛夷座位的前方,拦住了已然转身的二人:
“辛夷妹妹。”
辛夷听了,下意识便依言扭过头来,后整个身子转过,正面对着元憬,眉目柔婉:
“世子爷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说话不紧不慢地,然元憬却敏锐地听出她语气中和以前的不同,好像是少了那么两分疏离,更温和了些;便仅是一个猜测,却也足够他欢喜的了,想想方才现在周夫子旁侧挨骂时,他分明看到了辛夷低头浅笑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了,少有见她展颜的时候,的确当的起坊间所传闻的仙人之姿四个字,教他当时都看呆了。
莫非,她也并非全然厌烦于他的?换言之,两人之间的关系,兴许还有圜转的余地。
这便急急慌慌地过来了,可唤了一声辛夷妹妹,他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贸然乱说,只怕又要惹她不悦,思来想去,元憬看到霜叶怀里抱的书箱,心生一计:
“辛夷妹妹,我有件事想劳烦你,不知妹妹可有闲暇?”
辛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里实实在在少了许多总想疏远他的情绪,且正好因着知鸢一事,她心情正是不错,当下便福了福身:
“世子爷开口,辛夷莫敢不从,但还请您先讲明,我也好衡度一下,能否帮得上世子。”
元憬正了正身子,眼梢间尽是浅浅笑意:
“不是旁的,想必也不为难辛夷妹妹,只是方才教妹妹看了笑话,我未听夫子讲的学问,回去后又要腾出时间来抄书,只怕没空再温习今日的功课了,可否请辛夷妹妹帮忙一二,借给我你的书,看上一看?”
辛夷原还以为他憋了这许久,能憋出什么话来,竟仅是借书罢了。
“世子有这份上进心,自然是好的,我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