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雨实在清冷,然尚书府的弄玉小筑内却是温暖如春,阿蛮捧了热茶给辛夷,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藕色的外衫。
因着辛夷要做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霜叶便站在偏厅的书桌前磨墨,还不忘叮嘱自家小姐:
“现下虽然是入了夏了,可这一场大雨下来,还是寒凉得紧,小姐定要仔细着身子才好。”
辛夷手里捧了本人物小传看着,应了霜叶一声后,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在府外之事。
如今丞相一派势大,已多少威胁到太子元贞的地位了,宋家又出了个宠冠六宫的荣妃,正是那宋锦玉一母同胞的长姐;如此形势,并不容乐观。
她心知元贞哥哥一向心慈,在这京中素以仁爱著称;许多时候,丞相一派多少冒犯僭越,太子也都不予计较,时日久了,那帮人就开始得寸进尺,想着左右太子是个好拿捏的,便觊觎起不该想的东西了。
前世那丞相一派便设计构陷太子,致使孝恭帝同他父子间生出隔阂,后他又因以下犯上被褫夺太子之位;这其中桩桩件件,大理寺卿余章远身为丞相的党羽之一,和其子余洛安一道参与其中多少自不必说,这其中诸多恩怨,即便她不为自己为元贞,现下也要开始仔细筹谋了。
当年她过世之前,余洛安方才虚岁刚过弱冠,便已及大理寺卿之位,他玩弄权术,一手逼自己的父亲余章远下台,一手控制着宋丞相的不明把柄把其当做傀儡,掩着孝恭帝的耳目把整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天翻地覆;心机何其深沉,令她现下只是想起都觉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嫁到平南王府后,遇到的一个女子;比她年长几岁,是平南王刚纳不久的一个姬妾,京城楚楼舞姬出身,然颇有才情,袅袅娜娜,容貌冷艳,无姓,名知鸢。
楚楼内一众舞姬歌姬,皆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个叫知鸢的姬妾颇有些来头,在楚楼内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后却不明原因委身于平南王,这才渐渐销声匿迹;可辛夷却是知道的,她父母双亡,仅有一弟,当时罹患重病,她需要大量金银,才不得已从了平南王。
辛夷当初听了是只觉她可怜的,后来被软禁在府里时,因年纪相仿,她也偶尔来寻辛夷唱些曲儿弹些琴的解闷儿,辛夷还算约摸知道点儿她的事情。
可巧儿,辛夷又知道,丞相一派党羽众多,为恐孝恭帝发现他们拉帮结派后心生猜忌,是惯爱掩人耳目,在楚楼内佯装玩乐,实则商议要事的。
辛夷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唤不远处的霜叶:
“霜叶,你过来一下。”
霜叶连忙放下手中的墨锭,亦步亦趋地走过来: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辛夷招她过去,后又起身,在三重榻的中间小柜里,拿出一个精雕梨花木箱;霜叶和阿蛮都是知道的,那里面尽是辛夷的月银和首饰,只是不知,她何故突然拿出来?
“霜叶,我有要事得你去办,这是三百两银票,皆是我的体己银子和母亲赏赐的贴补;我要你带着这银钱,去楚楼找一个叫知鸢的舞姬。”
霜叶还有些不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小姐这是要做些什么。
“你不必多问,但把银票摆在她面前,就说我晓得她如今最是需要,但我要见她,有要事相商;如若能成事,这钱就是她的了。”
辛夷说话时还是那么端庄缓慢,然霜叶却分明从中听出了几分并不属于她这个年纪闺阁小姐该有的果敢冷冽,当下便赶紧接过银票,一口应下。
辛夷如今敢这般,也多是因为有着前世记忆,她虽常年在闺阁内,除了去书院甚少出府,但因着当初的元憬,也是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的。
说白了,太子元贞过于妇人之仁,太子一党也便无作为的很,其他人莫不跟随丞相,莫不态度中立,同丞相一派未有利益冲突,也便无人会想出她这般的兵行险着,一个闺门小姐,竟胆敢买通楚楼的舞姬去监视丞相的人。
她是想着,便是不能所有筹谋一律一清二楚,能略微知晓个行事目的和动向,那也是好的;一来是可以向着元贞哥哥好叫他及时止损,二来,自然也是为着搞垮党羽之一,余章远一家。
谋划总是要一步一步的来,左右她还有的是时间,大可不必心急。
霜叶安安静静地矗立在一旁,虽然不明自家小姐的想法,但心里却隐隐猜测,约摸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中除了佩服便是敬畏,别家姑娘这个年纪,除了衣服首饰,便只在意自己的婚姻亲事;只有她家小姐,对这些并不热衷,反而只顾着读书习字,现今又不知是在筹谋什么,竟要用到这么多的银票。
霜叶一介小小的后宅婢女,自然是不懂这些,她只隐约觉得,她家小姐,与旁的高门千金是大有不同的。
交代完了,辛夷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侧额,再睁开时,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温婉贤良的辛家大小姐,方才的冷冽皆一扫而光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偏厅的书桌前坐下,开始温习夫子布置的功课。
那厢的平南王府,府内南苑,世子寝居里的主子,可就没有辛夷这般勤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