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天因着阿稚被余家那位退了婚,妾身瞧她是伤着心了,好些时候没来请安,估摸着是怕咱们看了心烦,怪罪于她。”
宋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感慨:
“阿稚她一向最是乖巧懂事,妾身失了幼子,只剩一个女儿了,本来都好好儿的,何苦竟然要遭这样的罪;为人母的,我又如何会怪她呢,只希望夫君等会儿用膳时,千万莫要再提那事。”
“至于婚姻之事,没了这桩,妾身自会给她相看更好的人家。”
辛纪当即应下,这才踱步走过去,帮宋氏另带了一朵珠花。
其实二人也是忧思过度了,上辈子的辛夷倒是真的伤心,现在的辛夷,对退婚之事只有庆幸和淡漠。
她现下只想好好孝敬他们二位,尽尽自己为人子女的本分。
一家三口坐到一起,食案上摆的几乎都是辛夷自小爱吃的那些,她抬眼看了看爹爹和娘亲,想起从前,又是止不住的心酸。
不过还好,如今为时不晚。
饭时宋氏又随口提了一嘴,说大约那憬世子也要去岳麓书院,届时大可做个顺水人情,引他去见见周夫子。
“他既是世子,平南王自会仔细打通关系,不用那繁琐的会试便可入院,周夫子是你的恩师,届时也不过是带他认个路的功夫罢了,平南王如今势大,如此这般总不会错的。”
宋氏自然是考虑周到,即便不为和元憬的婚事,单凭平南王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最好也是思量着讨好一二。
辛夷手中汤勺一顿,倒是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心中仍是些许抵触,约摸想起点儿前世的恩怨纠缠,以及前两次见面他的不寻常,再好吃的饭也有些食不知味了。
——拉倒吧,应付应付了事。
现今正坐在马车里,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应付了事”的元憬,正略有些紧张地摆弄着腰间挂着的香囊。
“本世子今日,穿的好看吗?”
他沉下声音,仍稍微带些少年稚气,问一旁的书言;书言自然是不假思索地一句:“好看!”便脱口而出。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安抚作用,他又想起那日拜礼时遭辛夷百般不待见的光景了;不然,这次再见,便同她好好说说初次见面时候的唐突,致歉之后,讨她一声原谅?
少年贵人几番思索,却拉不下脸面来,仍想着从前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想起刚来京城时,还一时意气,打折了那为恶乡里的一个小庶子的腿,都无半分悔意。
——如今怎么可以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低头?怎么可以?
这两天真是入了魔了,怎么能生出这么不争气的想法呢?难不成接下来的,就要像梦里那样……
——不行,绝对不行。
元憬好像一瞬间,忽然想通了,他眨巴了下眼帘,决意还是像以前那样,离她远远的好些,要不该失了心智了。
他端坐马车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已经想好,等会儿若是见到,她如何脸色待他,他也要以那样的态度回敬过去,自己身为世子的体面尊严如何能丢?
已经这般想的清楚了,马车到了书院门口停下,元憬习惯性掀开方帘,外头宽阔大道,路两边栽了许多青竹和南山松;远远地,元憬便看见了辛夷,着一身青白的长裙,外面一个缟素色的褙子,绾着略微精巧些的垂挂髻,戴了个白玉海棠攒珠簪,明眸善睐,仪静体闲。
一旁的书言不过一眼没瞧见,就眼前一晃,原本端坐在面前的世子就不见了人影,他赶忙拉开马车门帘追下去,就听得自家世子:
“辛夷妹妹!”
元憬下了马车,连忙唤道;辛夷方才侧身走到正门门口,闻言下意识转过头来,
见是元憬,面色明显僵硬了一瞬,又立刻恢复成往常那般柔和模样,却不着痕迹地稍稍后退一步,正好叫元憬看个清楚。
他原本疾步走过来的步伐慢了下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教她这般害怕?
元憬现下好像已经忘了方才在马车内所想所思,一句高声叫出来的“辛夷妹妹”,已然将他期待中略带些忐忑的心情,暴露个精光。
他朝她走近两步,受了她一礼后,已然按捺不住地开口:
“几日不见,辛夷妹妹可安好?”
他比她高出许多,如今低下头去轻声问候,却只得看她一个发顶,少女微垂着头,行过礼后也不抬起脸来仍是低眉顺眼的:
“劳世子爷惦念,辛夷一切都好。”
她语气略有些疏离,其实对于现下两人的生分程度来说,这般淡然有礼是对的,但落在元憬眼里,难免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
他眼睫颤了颤,又动了想道歉讲和的心思。
并非因着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莫名其妙的,他心下很不想她这般淡漠态度地对待自己。
明明梦里的她,是嫁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