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憬终于眼里有了些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了这辛府许久,没想到到最后一刻,才同她说上话。来之前他还心思,她身上那么些神秘之处,莫不是真会勾人魂魄?结果胡思乱想这许久,人家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他,直到这最后一句告辞的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回,才开了口。
——小姑娘哪里有要勾他魂魄的意思?明明是他自己个儿心性不定。
元憬随着母亲踏出主厅门槛儿,宋氏和丫鬟婆子跟着出来相送,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她刻意落在人群最后面,假意相送,只迈了几步便不再往前。
他复又转回去,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神色,忽然就想起初相见时自己失礼至极的倨傲模样,莫不是那时候,她就不待见他了?
如今却什么都无从知晓了,他亦说不上来自己是何心思,只知道这辛家小姐并非他猜想的那般,至少是比他从前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些高门千金要好些的。
约摸是那种,误会了人家后心里生出了愧疚,有些后悔的时候,发现人家已经恶了他了,可巧自己发现了,就还稍稍带些委屈。
——他也并非故意的,只是无心罢了。
出了辛府后回王府,路上平南王妃倒是断断续续夸了辛夷许久,元憬还想着方才那句“辛夷妹妹”,不知怎么,心下莫名多了些柔软,他还从没唤过哪个姑娘作妹妹的,感觉还挺新鲜。
“母妃,”
元憬突然开口,轻声唤着同坐马车另一侧的平南王妃,她立刻停了还没说完的话,
“怎么了,憬儿?”
元憬薄唇微抿,顿了少倾,这才开口:
“儿子前不久做了些心烦意乱的怪梦,被魇着了,儿子少不更事,只是想问问母妃,梦中所见,可能当真的?”
平南王妃听了这话,霎时就笑了:
“我的好憬儿啊,你怎么这样年纪了还犯傻?梦里的东西子虚乌有如何能信?”
想了想,她又开口道:
“不过倒有另一种说法,说梦魇和现实,正正好儿是反着来的;所以憬儿,你也别多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做点儿噩梦有甚稀奇的?夏日本就夜长,睡得沉了便梦魇,改日母妃给你送去些安神香就好了。”
元憬听了,似若有所思,但也没再问,只撩开马车那块四方窗帘,去看外头薄薄的雨雾。
马车轱辘滚在官家大道的青石板上,来往一路溅起许多水花,疾驰而去,须臾便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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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却又轰轰隆隆地下起了倾盆暴雨,另带些电闪雷鸣的,天色瞬间漆黑,又瞬间亮如白昼,循环往复,颇为震慑人心。
余府,扶云苑。
余洛安从梦中惊醒,松竹已从偏房听着动静过来,点亮了两盏灯,安静地侯在三重榻的帷幔后,没有出声。
外头雨声不小,又是风雨交加,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头发披散毫无平日气度,只着白色亵衣,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
他方才又梦见幼时,自己和母亲受尽凌/辱,挨打受骂、遍体鳞伤是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有时吃的东西比狗都不如。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是阴影。
后来他的辛夷姐姐待他那样好,给了他新生,给了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可他还是怕,他穷怕了,又怕被抛弃,他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所以他拼命地往上爬,付出一切也要拥有权势和地位,什么道德品行,什么男儿之志,甚至他唯一珍之重之的阿辛姐姐都可以抛弃。
他做到了,他如今想要的一切都得手了。
可方才下了一场雷雨,他梦魇了,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
他惊醒之际,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懵愣了很久;直到松竹进来点了灯,他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松竹还在几步开外侯着,语气关切地问他要不要喝些热茶压压惊。
他身上还微微颤抖着,此刻却半点儿不想喝什么热茶压惊;他想起从前在尚书府,他每每在打雷时做了噩梦,姐姐都会抱他入怀,好声宽慰的。
——姐姐?他的阿辛姐姐呢?
余洛安此刻好似有些癫狂,也或许是受了噩梦的刺激,赤着足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地推开松竹欲要搀扶的手,扑到不远处的梨花木柜旁,从里面捧出个精雕细琢的木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