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死了。
自己没有多少活头儿了,她心里都清楚。
辛夷侧躺在罗床上,乌发如瀑,长长地垂到床侧,隔着重重纱幔,她打眼去瞧那些守夜的下人进进出出;阁院子里灯火通明,她捂着胸口,细细地喘着气儿。
旁边的丫鬟霜叶极小心地俯下身子,手法轻缓地给她顺气儿:
“小姐,奴婢求您……您喝药吧,跟谁过不去,不能……”
小丫鬟眼圈儿都红了,几番哽咽,话都说不囫囵,
“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辛夷想张嘴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费力了,她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散,连呼吸都很费力,她乏极了,不是不愿吃药,而是心知已经回天乏术,她不愿再费那个力气。
院子里有些喧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下人行礼,口口声声唤着王爷;霜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慌,但还是跪坐在主子床前,像是在护着她一般,
有穿着玄青色蟒袍的男人推门进来,华贵凛然,眉目如画;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左眼,细看下来,有些许呆滞;他动作还算轻,也尽量压着脚步声,声音是熟悉地低沉:
“阿稚。”
好像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缱绻,但很诡异的,霜叶用那种极其警惕的目光看着那个男人。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无人回应。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三重榻那儿,隔着帷幔,能隐约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人。
“阿稚,我去求了皇上,请了宫里医术最好的叶太医;”
他顿了顿,又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
“你放心,你的病肯定能治好的,阿稚——”
他又唤她,这次语气稍稍有些急切,但叫出来许久,也欲言又止,没有下文,而且他唤得人,显然没有理他的意思。
一旁的霜叶只是慢慢低垂下头,整个屋子里是极其诡异的安静。
良久——
“王爷,您请回吧,小姐她倦极了,拖着病体,恐不能回您的话。”
霜叶低声地,毕恭毕敬地说着,可却实打实地是在撵人。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又往前走了几步,即便霜叶已经微微直起身子,半挡在床前,他仍是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床上躺着的人。
“阿稚,阿稚……”
男人微皱着眉头,一声声地唤,脸上都是痛心。
——王妃身子太虚,能用的药都用遍了,也不见丝毫起色,再这样下去……恕微臣直言,王妃娘娘,
——恐时日无多。
他听不得别人这样咒他的阿稚,他发了疯一般,险些抽剑砍了那些个庸医,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男人红了眼,抱着一堆医书,无助地像个婴孩;可冷静下来,他看着他的阿稚,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儿,连药汤都吞不下去。
他再是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接受,他的阿稚,就像外头那树梨花,正在慢慢凋零。
他无能为力。
男人撩开床帐,慢慢坐到床边,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知道她没睡着,但也没打算再听她的回应,他只盼她能多存着力气,好好养病。
少倾——
“王爷……”
那一声极轻,轻的快要听不见,但男人还是一瞬就有了反应,眼前一亮,微微俯下身子,想听的更清楚些。
辛夷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单纯地想叫他一声,想了想,他以前喜欢她唤他元憬,就又攒了些力气,但仍闭着眼,
“元憬。”
元憬去握她干枯的手,冰凉的,他又放在心口去暖,另一只手去抚她的脸。
“我在,我在。”
辛夷很想睁开眼,再看看他,但还没睁开,眼泪已经从眼尾掉下来。
他那左眼,还是教她戳瞎了,若算起从前的渊源,两人算是仇人;她没想到她快要死了,床前眼巴巴守着的,竟然是元憬。
竟然是元憬啊。
她这小半辈子,有溺宠她的爹爹娘亲,有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的元贞哥哥,还有她倾尽一生去爱护的余洛安;这些人里头,唯独没有乖戾易怒,不择手段的平南王,元憬。
但又是元憬,给了她这一生中最后的温情。
造的什么孽,怎的落的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又这样不得好死?
她不知道该恨谁。
昨晚她还在做梦,梦到以前,
梦到余洛安前脚叫着她阿辛姐姐,少年喜上眉梢的样子半分做不得假;转个身的功夫,他便冷言冷语,一纸退婚书,将她多年的祈盼和心血毁之一旦。
他这辈子头一次叫她的名,前后态度转变之快,好似从前那个乖顺少年是假的一般——
只一句,
——你往后莫要纠缠于我。
不行啊,一想起来,她就感觉心肺都要裂开了。
难过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愤懑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