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被郑良领到李维书房的时候,他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仿画李成的《晴峦萧寺图》,见薛盈来了也不理,直到画完了布景的巨石,又缓缓将墨吹干,这才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横竖要受责,薛盈索性心一横道:“婢子知道。”
“哦?”李维闻言倒有些出乎意料,眉头一皱放下笔:“你说说看。”
“阿郎叫婢子过来,怕是已经知道那碟五香糕不是江娘子做的,想必要责备婢子不该替她隐瞒。”
李维索性笑了:“你倒是乖觉,只是聪明的有些过头了。你自己倒说说看,该怎样受罚?”
“婢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
“哦?”李维倒料不到薛盈这样胆大,冷声问道:“欺瞒家主,难道不算大错?”
薛盈提高了声音道:“无论如何,江娘子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只是这制糕的技艺实在复杂,她一时学不会,只好暂时借用我做的。不过她也跟我提过,以后会定时去大厨房学习制作五香糕,想来假日时日,她自会亲手做好五香糕去孝敬太夫人的。”
李维冷冷道:“我看你的书是白读了。何谓孝?孝源于天性,出于至诚,江娘子想尽孝固然无错,但耍心机用手段,这孝心便不纯。你帮助她欺瞒母亲,是为不敬,如何便说无错?”
仔细想想,他这一番话确实有些道理,薛盈无声叹了口气:“阿郎责备的是,是婢子考虑欠妥。只是……”
李维随即问:“只是什么?”
薛盈鼓起勇气道:“江娘子这么做固然不妥,只是她也没有什么恶意,求看在她对阿郎一片痴心的份上,就原谅了她吧。”
李维凝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薛娘子倒是仁德大度,只是未免管得太多了,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看来江芷兰这次免不了讨他嫌了,薛盈内心替她惋惜了一下,开口道:“以后婢子不会再多管闲事了,阿郎若无别的吩咐,婢子便先告辞了。”
“等一等。”李维伸手拦住她,皱眉指向她的手指:“你这手上的烫伤时怎么回事?”
自从十岁学做菜以来,薛盈的手被切伤烫伤是常有的事,她不在意地撇了自己伤口一眼,笑笑道:“想是午餐蒸五味杏酪鹅时,不小心烫伤的,不妨事。”
李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起身去橱柜中取了烫伤药,默默递给她。
这让薛盈颇感意外,忙推辞道:“真的不用,我做厨娘十年了,被烫伤很平常,手指起了薄茧,倒也不觉得疼。”
李维闻言看向她的右手,果然指尖起了薄薄一层茧子,她的肤色极白,倒显得那烫伤格外触目惊心。
李维沉声道:“我已经把烫伤药拿出来了,薛娘子还要我放回去不成?”
薛盈暗自撇撇嘴:李维这个人,即便是好心,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不爱听呢。
薛盈道谢后稍微涂抹了一些,手指果然舒服多了。
薛盈走后,李维不由陷入回忆中,她这个不爱诉苦这习惯,倒是和自己当年很像呢。
李维一向以早慧著称,七八岁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子弟还忙着追逐打闹,他已经日日寅时早起温书练字了,只为博得爹爹一声随口的称赞,让母亲的日子好多一些。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做得再多,变得再优秀,爹爹也不大会注意,只有林氏母子是他的心头肉。
母亲心疼他过于用功,每天练字的废纸就有厚厚一叠,曾经问他:“你的手疼不疼?”
他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回答的:“练的多了,手指磨出了茧子,就不疼了。”
很快便到了中秋,朝廷官员休假一日,薛盈一则惦记着瓠羹店的生意,二则想出去逛逛,便也请假一天。
薛盈嘱咐了沈瑶几句生意上的琐事,又仔细翻看瓠羹店的账簿,发现挣的钱勉强能维持经营。自薛盈去李府做厨娘后,薛家瓠羹店的生意自然不如以往红火,但好在沈瑶厨艺不错也肯用心,隔壁张青也时时来帮忙,所以还是有一些回头客捧场。
只是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薛盈盘算好了,上回她出本钱交与徐大郎去杭州贩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能够挣一大笔钱,再加上她在李府的薪金,足够将这家店重新装饰扩张了。
正事办完后,薛盈与沈瑶便临时关了店铺,去马行街一带买了些石榴、梨、枣、葡萄等时令果子,又去潘楼附近看了跳索、杂扮、合笙、相扑、斗鸡、浪子杂剧、学像生等百戏,直至天色已晚,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店内。
沈瑶笑道:“肚子好饿,好久没吃到娘子做的饭了,还真有些怀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