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回访的时间接近,小然将尹晗真送回房间,便去帮冯叔跑腿。 房门半开,医生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尹晗真在沙发上应了一声,他便挎着药箱进来。 双手将门合上,又走近沙发,男人环视一周,将药箱搁在身旁,半跪在地上看向她:“这几天有不舒服的情况吗?” 视线转向不远处的阳台,尹晗真盯着白纱看了一刻,这便对医生摇摇头。 “那月经有正常来吗?”盯着她撑在沙发上的小手,医生将手覆了上来。 尹晗真试着将手收回,但两人力量悬殊,她挣扎片刻,只好放弃。 “放松,我在帮你检查身体,”男人指尖带着一层薄茧,缓慢地抚摸过她手背,“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月经是什么?”她不记得小然有告诉自己,也不曾在书上看过两字。 “抱歉,忘了你不记得了。”医生露出苦恼的微笑,镜片反射出紫光,他微微抬头,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她:“月经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人都会经历,通常情况下,每隔三十天左右,身体下边都会有出血的情况。” “那我会死吗?”她还记得,有一次在厨房看到厨子杀鸡,对方先在鸡脖子上割一刀,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鸡不断扑腾翅膀发出哀鸣,待血放到一半,鸡不怎么动了,厨子便说鸡死了。 在她看来,死就是不能动弹的意思。如果当初没人将她从水里救起,她也会不能动弹。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有些冷,顺着脖子往下,汗毛立起一片。 医生用力掐了一下她手背,耐心地笑着:“呵呵,你怕死吗?” 想到之前那种胸闷的感觉,尹晗真使劲点点头。 “这样,你把腿打开,我偷偷告诉你止血的办法,你就不会死了。” 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她并拢膝盖,往后缩了缩。因为紧张,动作略显僵硬,像个关节不怎么灵活的洋娃娃。 风越来越大,窗帘被吹得“飒飒”作响,日头爬高,一道影子不偏不倚落了下来。 还未意识到有人靠近,医生专注于那对白瓷似的小腿,两手稍微用力,试图将膝盖打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尹晗真皱了皱眉头,双腿并着移到一侧,目光落到男人身后:“杜子豫。” “你在说什么?”听得不清不楚,医生抬起头来。直觉身后多了一束目光,他回转身去,正好与杜子豫对上。 “继续啊。”杜子豫脸色灰白,墨色的瞳孔透出丝丝冷意。 尚不知这男人听了多少,医生额头渗出些冷汗,依旧保持微笑:“尹小姐大脑记忆功能受到损害,无法清楚表达身体状况,为避免漏诊,我要对她做全面的检查,你有什么疑问吗?” 反客为主,倒有些脑子,恐怕是个惯犯。视线冷冷锁住对方,杜子豫声音淡淡:“那检查完了?” 医生客气笑笑,扶着膝盖站起来,转向尹晗真道:“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到这里,回头再帮你预约其他时间。” 尹晗真点点头,又看向杜子豫。 视线与她交汇,杜子豫转回医生,下达逐客令:“不送。” 有了这层台阶,医生挎上药箱,只消须臾,便消失在门后。 听闻脚步声走远,杜子豫迈出两步,坐到尹晗真身旁。沙发轻微晃动,他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这是你的主治医生?” “什么是竹制医生?”尹晗真不明所以。 杜子豫捏了一下眉心,笑着看向她:“主治医生,就是最初负责你病情的那个医生。” “哦,最开始给我看病的是程医生,这位是宋医生,说是程医生出国开会了,他才来做回访。” “嗯……”男人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再看向她,眼中不觉流露出心疼,“要记住,你是个姑娘,以后不能再让其他人碰你,也不可以给人看你被衣服遮起来的地方,就算是认识的人也不行。” “可冯叔让我听医生的话。”她急着打断对方。 杜子豫并不恼怒。他身体前倾,替她理了理衣领,不急不慢道:“真儿,你得弄清楚,你才是上位者。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服务于你,如果你感到不自在,完全可以打破他们定下的规矩。只有你要求他们服从,但他们不能让你听话。知道了吗?” 目光流连在他那好看的眉眼上,尹晗真努力想想,装出听懂的模样。 “下次再跟你说吧。”他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情,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再跟其他人说。回头你也跟冯叔提一下,说你不喜欢这个宋医生,让他帮你换个别的女医生。”说罢,起身坐回轮椅。 尹晗真呆呆望着他,总觉得他有点生气。可他分明还是笑着的,怎么会生气呢。 白天一如既往的平静,躁动的夜晚很快来临。 一只碧眼的黑猫从整齐延伸的万年青后蹿出,立着尾巴独行一路,又消失在街角的垃圾箱后。蟋蟀在暗处低吟,几道高亢的蛙声神气十足地跨过前方沟渠。 再往前,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堵在岔路入口,没有路灯的小巷里,几个人影在月光下晃动。地上的男人被人绑住手脚,胶袋封住的嘴里,持续发出痛苦呜咽。 前排驾驶座上,中年人看了一眼手表,转向身旁的男人:“少爷,时间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得出人命。” 男人目光沉静,盯着手里的卡片,声音淡淡:“既然是个医生,那就送他一份大礼,看他今后还能往哪儿摸。” 中年人默然颔首,拿起手机输入一段号码。跳动的音符划破黑暗,巷子里的男人扔掉武器,“咯啷啷啷啷”,钢制水管顺着下坡滚出老远。他把手机举到耳边,低头听了一刻,对其余几人摇摇手,哑着嗓子说道:“先生让留他一条命,但是得把手给毁了。” 地上的男人听见说话声,后背猛地一震,带着声声哭腔,死命摇起了脑袋。但两人飞快固定住他身体,第三人动作一闪,撕掉他嘴上的胶带,又举起钢管,用力砸了下来。 近旁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杜子豫神色平静,恍若未闻。修长的左手探出窗外,夜风微凉,吻过苍白的指尖。汽车缓缓驶入直行车道,一张卡片自他手中滑落,仿佛凋零的白茶。 车窗很快合上,栎树的枝丫在风中颤动,灯光被细叶裁碎,照在车轮碾过的卡片上,白底蓝边的工作证,清晰地浮现出失主的姓名。 …… 一小时后,两人回到郊区别墅。 更深露浓,唯月光寂寂。古典风格的建筑周围,丛丛花影悄然绽放,深翠的阔叶托着冷蓝色花球,娴静若月下美人。一道倩影独立檐下,对着来人翘首以盼。她怀抱刚采下的绣球,花朵迎风颤动,仿佛翩然起舞的蓝蝶。 中年人推着轮椅,自斜坡爬上门廊。 “你又来了?” 轮椅并未停下,杜子豫平视前方,好似未留意到女人特意准备的妆容。 粉红的平底鞋快速踏过地毯,女人追在后头,跳过他的问题:“今天回来的挺晚嘛,这倒不像你的风格。” 他并不打算落入她的圈套:“像不像我的风格,也不是你说了算。” 径直到达大厅尽头,“叮咚”,电梯降至一层,做旧的金属门向两侧打开。冷叔心无旁骛,将轮椅推入。女人落后半步,飞快挤进电梯,站到男人身旁。密闭的箱子里,灯光呈现出古旧的黄色,镜面光洁,映出三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杜子豫神色平静,女人看了他一刻,拿手碰碰他肩膀,笑着揶揄他:“小子豫,你从刚才就是这副表情,是不是不欢迎我啊?” 镜中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仍未看向女人:“哪里敢,还是老样子,你愿住多久住多久。” 得了便宜,女人却买起关子:“你以为我想面对你这只假笑的狐狸,我要找我的小子荣。话说子荣呢?从刚刚开始就没看到他,电话也打不通。” “你的小子荣,现在应该在某个女人怀里。你要着急,我可以帮你查酒店座机。” 双开门稳稳打开,冷叔清了清嗓子,将轮椅推出电梯。别墅的三层主要是卧室,两人的目的地显然是杜子豫房间。 “那可不行。小子荣都跟尹家姑娘订婚了,怎么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装作不懂冷叔的暗示,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现在还难说。”杜子豫压低了声音,像在说着秘而不宣的事情。 知道他意有所指,女人抿着嘴想了想,试探说道:“听说那姑娘前段时间掉到水里去,还弄坏了脑子?” “听谁说的?”他忽然回头,女人没有准备,吓得两手一抖,花球洒落一地。 “你太大惊小怪了,”视线扫过地面,杜子豫声音透出些无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倒不是把脑子弄坏,是忘了很多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 “那你是担心尹峰那边有变数?” 杜子豫沉默着不予否定。 轮椅来到门边,冷叔再次看向女人,亮着嗓子咳了两声。女人脸上闪过一抹不甘,但也止步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