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敌人,但谢玦还是将公孙般厚葬了,不过考虑到现实情况,所谓的厚葬也不可能多厚,最多就是让他有副棺椁,不至于草席一卷甚至什么都没有就扔万人坑里埋了。至少,唐国贵族盛行的下葬时着一堆姬妾奴仆殉葬的情况是完全不用想了。 封之战落幕,后续问题却还要处理。 公孙般死后唐军便降了,经过近两年的鏖战,五十万大军折损近三十万,还剩下的不过二十余万,伤亡不可谓不惨重。自然,公孙般最终的不顾一切也没让谢玦好过,七十万大军只剩下四十万,而这还是将重伤与轻伤给计算在内的数据。 俘虏这么多,怎么处理都是个问题。 按着列国的常规做法,对于俘虏,要么编入自己的军队里,要么全部处死。前者不太可能,那是二十万俘虏,不是两万,而且接下来就要攻打唐国,真将这二十万俘虏给编进军队里,届时兵临城下指不定会临阵倒戈,那乐子就太大了。 刚刚结束战火的战场,被小歌指使着拿着铲子到处挖土的子婴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小歌:“这土地怎么这么干?” 是的,干。 如今正是暮夏时节,天气炎热,已有数日未曾下雨,土地应是干燥的。 实际上也的确是干燥的,但正因为干燥才显得不正常。 子婴原本被小歌抓了壮丁来挖土还迷迷糊糊的,但在连着挖了好几处都是正常的土壤后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片土地上前儿还杀得血流成河,就算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不能抓起一把土壤用力一拧就是满手血,但还是应该能够看出血色的,然而,他一分都看不出来。 小歌神情有些阴沉的看着土壤。 只是暂时没有什么军务要忙而休息,后知后觉的觉得这片刚刚死了六十多万人的战场太过干净,出门散步消食时脚下的泥土也太干净,只以为是一个地方而已,不曾想,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挖皆如此,其中几个地方还是封之战的主要战役地点,死得人数以千计。 小歌揉了揉眉心。“回营。” 小歌一回营便将自己的发现丢给了谢玦,然后问:“查出来是谁给封王出的歹毒法子引起这场大战的没?” 谢玦有些回不过神来。“是封国的一个小氏族出身的士子,是封国的宗室旁支,好像叫什么封泺。” 不论是唐婴还是公孙般都够让他头疼的,因此对于战争的起因,他还真没太关注,打都打起来了,先打赢了再来讨论是谁的锅。因此对于谁给封王出的点子,他看过便丢一边了。 “只是封国的宗室?”小歌问。 谢玦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有人在这片战场上布了血祭之阵,那些消失的血液与负面的东西都被吸收了。六十多万生灵与战魂,不管是血祭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小歌觉得脑仁疼。 血祭什么的她知道一些,人族的人殉之风便是源自于血祭,不同的是,血祭是真的用生灵的生命乃至灵魂换取力量,而人殉却纯粹是人族自身的冷血与私欲了,为了满足所谓的死后能继续享有荣华富贵的私欲。完全不靠谱,人死后堕入三途忘川忘却前尘前往新的一世,殉葬再多的姬妾奴仆都享用不到。 可血祭是不一样的,它不是贵族的妄想,它是真的靠谱的存在,只要掌控正确的血祭方式。 比蛮荒纪还要遥远的年代里,羊群中的反抗者便是以血祭获取力量与牧羊者对抗的。 血祭残忍血腥? 且不提那个时代根本没有形成道德的观念,只反抗者不是天生虎狼便是亡命之徒这一点就注定他们与良善不沾边,完全是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蛮荒纪元之后血祭便被禁止了,至少明面上是被禁止了。 暗地里便是有人弄这个,因着律令的明确禁止,也不过是偷偷拐几个人血祭,一次性血祭超过六十万生灵,别说震旦纪的如今,便是蛮荒纪元乃至更久远的岁月里都不曾有过。 “血祭六十万人能做哪些事?”谢玦问。 小歌想了想,旋即摇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血祭被禁止的时间已超过万年。” 时间太久远,血祭这么多人能做什么事还真就不太清楚。 顿了顿,小歌又补充了一句。“有个人可能知道,不过只是可能,不保证。” 巫即殿是炎帝建立用来保存人族知识与历史的特殊存在,按着炎帝的本意,种族的发展谁能保证一帆风顺?有起自然就有落,巫即殿就是一道保险。 族群衰落之时往往会遗失很多的东西,巫即殿正好补足。 只是,炎帝九泉之下大抵也想不到巫即殿最后会因为这一使命而被受到同类的迫害,万千藏书宫室被付之一炬。 虽然有抢救出来一些,但到底不可能全部抢救出来。 血祭又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不才知道多少。 不才的回信一时半会来不了,但手头上的事还是要处理的。 二十万俘虏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杀了的,但如今得知了血祭,谢玦没兴趣再往血祭上增加二十万祭品,且被人这么利用,他正一肚子火,更不愿让人如愿。因此哪怕是费事,也还是将二十万俘虏送往洛邑。 俘虏等同于奴隶,送往洛邑正好看看哪里有什么工程要修建,也不用征伐民夫了,就用这些俘虏。 二十万俘虏并非小数目,谢玦也没想着一路送回洛邑,而是分批送回身后的东境,让当地郡县看看有没有需要用苦役的地方,能消化几个是几个,若是没有便派人手押送至洛邑。自己则在封地休整一番,顺便看着剩下的俘虏。 俘虏陆续送走之后谢玦便着手渡河。 封地过去就是云水,而云水对面便是唐国。 万里绵延万里,水流量巨大且湍急,一直以来都是天险。 既然是天险,自然没那么容易渡过。 因着处理俘虏和休整的关系,谢玦来到云水边的时候唐国在对面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十万大军据天险严阵以待。 谢玦手里只有二十万大军,休整完了的时候还没好的伤员全都丢去了后勤或是退到东境防着离国与齐国。 “阿舅你不想灭了唐国?”小歌很是诧异的问,这么好的机会不灭唐不会觉得可惜吗? 谢玦闻言反问:“你觉得如今是灭唐的时机吗?” “自然不是。” “为何?” “齐、离、青三个国族正厉兵秣马呢,若唐国将亡,它们必定出兵救唐。”小歌想也不想的回答。 辰国本来就够强了,虽然列国都很想看唐国被削弱它们好分一杯羹,但唐国被辰国给灭了,国力更上一层楼也绝非它们想看到的。 谢玦总结道:“刚打了唐国,不适合再与列国大战。” 一下子折损了三十万兵力,就算辰国家大业大也需要缓缓,这一仗打完,想来未来五年里辰王不管心里怎么想,身体都会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若连口气都不缓一下的再与列国掐上一场,那下一任辰王可能得休养生息到下下一任了。 谢玦问小歌:“你会这么说,想来也是明白的,为何还要如此问?” “好奇你的反应而已,毕竟,这也算一个机会,大部分人都会不冷静。” 谢玦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也是有过不冷静的,甚至辰王也一样,只是辰王才流露出那个意思就在朝堂上被云唐一通冷嘲热讽,行吧,不管火气多重,多么想宰了云唐,在唐国方面的事情上辰王都冷静下来了。而他冷静下来了自然也会与谢玦解释,免得因为君臣意见不合闹出什么篓子来。 一看辰王的解释,再看关于列国的情报,谢玦也冷静了。 渡河并非易事,因此列国仍旧在观望中,多少国族隔着云水天险对峙,最终被天险给挡住,因而对于辰国能否渡过天险,列国都不怎么看好,然后....被谢玦打脸了,火辣辣的疼。 谢玦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渡过了河,完全视云水天险为无物。 列国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快速的打探,然后....齐王脑门上全是汗,他敢发誓,谢玦这招原本是为齐国准备的,只是封之战意外发展成如今的局势才被用在了唐国身上。 小歌也很是佩服。 辰王虽然穷兵黩武,但将列国的王拉出来对比的话,他给予将士的待遇是最好的,三天一顿肉,若有爵位,每个月可根据爵位高低领取肉类加餐。 谢玦因着背后有谢琳,后勤方面永远无压力,非常大手大脚,尤其是近几年,给将士的所有肉食都大手笔的换成了羊肉。对于此事,知道的人不少,羊肉价钱不便宜,军费大增,没法不注意到,只是本国的人因着谢琳的关系不会管,反正谢玦又不是花在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上,而别国的人一看最多讥讽一下谢玦养尊处优不知俗物。 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羊身上不止羊肉,还有羊皮,而谢玦从百姓手里买的并非已经处理好的羊肉,而是一群群的活羊。羊肉吃进了士卒的肚子里,那么羊皮呢? 没人想过,就算有人想过,想不到答案也不会太在意。 而如今,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所有的羊皮被谢玦制成了浑脱。 浑脱是云水漱玉川一带与漓水上游的游牧民族发明的一种渡河工具,将羊宰杀后,羊皮整个的剥离出来,扎上四肢与脖颈的口子再吹满气便会鼓起来,即为浑脱,抱着浑脱跳进水里不会溺水。 二十多年前为开拓玉石之路辰国大举兴兵攻打冀州的戎狄,辰国当时的年轻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被辰王丢进了远征军里进行打磨。彼时还不是上将军的谢玦自然也在其中,他能够晋升上将军的军功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在冀州累积的,而在冀州那段时间,仗得相当艰苦,对于很多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其中便包括戎狄用来渡河的浑脱,戎狄利用浑脱渡河夜袭,差点让他将命留在冀州。 辰国与齐国接壤,分界的便是云水中下游呈几字形的一段,天险这一边的齐国土地被谢玦打下后谢玦还想开疆拓土就只能想办法渡河,然而,谢玦与蒙敖都是名将,这两位隔着一条大河死磕多年都拿对方没辄,最近几年才不约而同的止戈休息,不带喘口气的磕了那么多年,都有些吃不消。 浑脱便是谢玦在那时想到的,没用到蒙武身上挺可惜的,不过派上用场了就行。 四十万大军每年吃掉的羊数以十万计,虽然制作浑脱对手艺要求很高,剥羊皮时有一点瑕疵便无法制成浑脱,但不管多么手潮,每年百万只羊练手,最终的成品数量仍旧相当可观。 每个士卒根据兵种的不同分到了不同数量的浑脱,寻常士卒两个浑脱,身上甲胄与兵器沉一些的兵种则多分几个浑脱,以什伍为单位,用绳子连着下水。 夜色中,满是人头与浑脱的大河看着很是热闹,却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便是落水的声音也被云水本身的声音完全遮盖。 “看着真像炸肉丸。”小歌吞着口水道。 谢玦闻言无语了片刻。“我记得你一个时辰前才用过餐食。” “是吃了啊,但没吃饱,天天肉干,我的肠胃都受不了了。”小歌望着云水。“说起来,云水应该有很多鱼鳖吧?” 云水自然多鱼鳖,人族根本不被允许在这条大河里渔猎,所有鱼鳖都是水中沉睡的怪物们的餐食,人族若是捕捞,水里的怪物便会爬上岸吃人填肚子,如此一来,水中鱼鳖自然丰盛。“小歌再等等,云水不能捕捞水产,等过了河阿父给你弄新鲜的吃食。” 可你是阿舅,不是阿父啊,干嘛老是抢别人的位置?小歌无言的腹诽。 当天险不再是问题时,剩下的对于谢玦而言也不再是问题。 天亮的时候云水最近的城邑便插上了辰国的旗帜,小歌也吃上了热腾腾的饭食,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同样的情形还出现在城中别的地方,啃干粮啃了快两年,所有人都迫切的想吃顿正常的饭食。虽然谢玦下令不准扰民,但花钱买饭食就是了,若是没钱,用肉干换也行,城中存粮几乎被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稍加休整谢玦便再次出发,一口气连下三城才肯见唐王派来和谈的使者。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使者叫封泺。 谢玦第一反应是这名字耳熟,在哪听过。 “那个封国贵族。”小歌提醒。 想起来了,一条毒计引起了封之战的家伙嘛。 “怎么会是他?”谢玦有些诧异,封国已灭,封王被他抓了送洛邑去了,是死是活看辰王怎么想,不过封之战伤亡那么大,就算对封国的宗室不会做什么,但对封王,辰王很难不做点什么。 说起来,当时抓封国宗室时似乎没有封泺的名字。 “他大概逃到唐国去了。”小歌道。 谢玦也猜得到,但他想不通的是....“唐王怎么会让他来做这个使者?” 小歌理所当然道:“他聪明啊。”一条毒计两国大战,智商必须杠杠的。 “唐王损失了五十万大军,竟未迁怒于他?”谢玦是怎么都不信唐王如此宽宏大量的,辰王还差不多,只要有才,哪怕前脚才捅了他一剑,他都能毫无芥蒂的将人供起来,哪怕是封泺这种坑得他一脸血的家伙。 非他对辰王带有滤镜,着实是辰王在四十年前被谢琳给坑过,坑的还不轻,元气大伤,足有六七年没有攻打别的国族。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敢在辰王面前提起谢琳,一提辰王就火气旺。但谢琳后来入辰,辰王却非常高兴的许以高位,恨不得大摆筵席庆贺三天三夜。 至于唐王,那是个真记仇的,上位后铲除异己相当凶残,将赶尽杀绝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封泺未必有意,但他的确将唐国给坑得很惨,以唐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这也是君王的通病,少数完全不要脸面的另当别论,不过唐王显然是个正常君王,而迁怒于人让别人背锅是君王在面对这种情况时普遍的做法。 封之战损失五十万大军,唐王可是毫不犹豫将锅甩给了已下黄泉无法为自己申辩半分的公孙般。 这口锅太大,大得公孙般根本承受不住,他曾经的功绩与名声全毁了,一起毁于一旦的还有他的家族。 唐国半数家庭家家挂白幡,悲痛需要发泄,很多失去了丈夫、儿子的人家都跑到了公孙氏的府邸外头号丧,直到活活逼死了公孙般的老父老母才稍微消停些,但公孙般这一支宗室算是完了。 公孙般尚且如此,封泺绝不可能什么锅都没有。 但公孙氏都被舆论压力给逼死了人,树倒猢狲散,封泺不仅没被逼死还捞到了出使的差事。 思及此,不论是谢玦还是小歌对封泺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