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不放心子婴，怕自己走后子婴又遇到刺杀，因此小歌坚持留到冬狩结束公子浔来接人。　　名唤霁月的少年也没反对，但第二日的时候便抱着包裹与一个妇人乘着马车来到了九松里。　　　　子婴是在净齿时看到两人的，霁月就不用提了，之前见过，眉清目秀的少郎君。而那个妇人，子婴莫名的想到了不才与襄澜，他还记得小歌对着两位的感觉，一个是山清水秀如同桃源一般的丘陵山水，另一个是瘴疠横行的澜州山水。　　　　这个妇人给人的感觉与那两位有些像，但又没有不才那么无害，更不像襄澜那般令人有害，仿佛介于两者之间，给人的感觉挺舒服的，有些像雨后的天空，高远辽阔。　　　　妇人的身体应该不太好，面容很是苍白，年纪也不好说，说她二三十岁可以，说她五十岁也可以，很有魅力。　　　　青衣妇人向子婴打招呼道：“你好。”　　子婴愣愣的回道：“你好。”　　“我是小歌的母亲，这两年真是多谢你照顾她了。”青衣妇人颇为诚恳的道，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不是个容易相处的，或者说，小歌不是很习惯与正常的孩子相处。　　　　“应该是我谢她。”顿了顿，子婴问：“您是来接她的？”　　谢琳摇头。“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很想回去，便来陪她。”　　子婴顿时就很服这个妇人，孩子不肯回家，正常情况不应该是家长让人将孩子拖回去吗？何曾有过家长收拾包袱来陪孩子一起不回家的？　　　　小歌也很服，从床上一起来就看到谢琳，顿觉无语。　　虽然出生才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去了药王谷，但小歌还记得谢琳的模样，就算想不记得，她那个老子每个几个月就画一幅谢琳的画像给她，想不认得也不行。至于谢琳，小歌摆摊卜卦时她每日偷偷去看小歌，九松里也曾偷偷来过，自然认得自己女儿，这才堪堪避免了母女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局面。　　　　小歌请谢琳坐了下来，煮了一壶姜茶，说是茶，其实一片茶叶都没有，只有几片炮制过的姜片，茶叶那玩意太贵了，小歌没兴趣，子婴舍不得花钱。“抱歉，这里没茶叶....”能不能先凑合一下？　　　　谢琳端起姜茶饮尽。“是在药王谷学的吗？煮得挺好喝的。”　　小歌：“.....你喜欢就好。”　　　　面对谢琳，小歌毫无疑问是拘谨的。　　虽然一直都坚定的认为这是一对混蛋父母，且在数年来的飞雕传书中烽烟不断，但真的见到了，仍下意识的拘谨。　　　　与小歌的拘谨不同，谢琳倒是很自然，而谢琳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只要她愿意，她与谁都能很谈得来，哪怕那个人是小歌。　　　　小歌的思维在需要专注的时候能特别专注，但在不专注时也能特别发散，子婴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谢琳却完全不需要适应时间，与小歌聊任何话题都能及时接上，完全无缝切换。　　　　小歌的心情更复杂了。　　“你来这，那家伙答应了？”小歌很是好奇的问。　　谢琳颇为无奈。“他是你父。”　　小歌点头。“想杀自己骨肉的父亲。”顿了顿，小歌很是好奇的问：“话说回来，你真没给他戴绿帽？”　　　　谢琳无语道：“我虽非圣人，但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就算想尝别的男人的滋味，也会先和离。”　　　　小歌颇为稀奇。“这么说我还真是他的亲生女？”　　谢琳更无奈了：“我觉得，你的容貌与先知天赋足以证明很多东西。”　　小歌很是感慨。“他做的事，我很难相信我和他是亲生父女。”　　谢琳觉得自己大概要得痛风了，头好疼。“他已向我保证，不会再害你。”　　　　可我差点就死了呀，没死还是我命硬。　　小歌很想如此说，然而瞧着谢琳，终是将这话咽了回去。“你很爱他。”　　“他是我夫君。”谢琳道。　　“他很幸运。”小歌觉得老天真的没长眼，一个人渣居然也能得到这么好的爱情。　　　　“之前的事是谁的主意？”小歌问。　　谢琳顿了顿，道：“我的。”　　小歌似笑非笑。“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家伙呢。”　　同样是混蛋父母，但还是有区别的，谢琳对她是愧疚，她想怎样，谢琳都会妥协。如她跑出药王谷却不回家，一定要在外头流浪，谢琳在无法说服她后也没强迫她回去，而是派出了死士保护她的安全。至于另一个，小歌完全没看出来那人有半点愧疚之心。　　　　谢琳心虚无言。　　小歌也没再继续问什么，而是允了谢琳留下来，还让子婴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谢琳是前丞相，现上卿，上卿虽无实权，但在辰国能够封上卿无一不是于辰国有大功的人，因此谢琳的生活必然是养尊处优的。子婴原以为他与小歌这种一点都谈不上精致的生活谢琳必定是无法适应的，结果却很是出乎意料。　　　　这位上卿会烧菜做饭，会裁制衣裳，也会煮茶，尤其是前两者，虽然有些生疏，但做得比两个孩子烧的好吃多了。便是霁月，曾去药王谷探望小歌，在药王谷也生活过一些时间，基本的生活技能也是有的。若非衣着与气质，完全看不出这对母子是贵族。　　　　子婴觉得很是不可思异。　　小歌倒没惊讶。“她又不是生来就是养尊处优的上卿。”　　子婴道：“这我也想得到，但我没想到的她竟愿做这些。”对你这个女儿还挺好的，若非之前听得清楚明白小歌与其父母的恩怨，他都想劝小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了。不过如今，他也只能说，不管父母好或坏，都有不是之父母。　　　　无关生命倒也罢了，但牵扯到了生命，孝道什么的很没分量，至少对小歌而言孝道与自身生命完全不能比。　　　　听了子婴的话，小歌更加无言，静静的看着子婴。　　怕小歌误会，子婴赶紧道：“我没劝你的意思。”　　小歌道：“我知，只是想告诉你，公子浔约莫这两日就会回来。”　　“冬狩不是还要再过一旬吗？”子婴道，冬狩为期一个月，子婴之前就算过日子了，还早呢。　　　　小歌指了指屋里。“她男人不可能放她在外头太久，但劝是劝不动的，只能从我着手，可我，肯定不会理他的感受。”　　　　子婴懂了，对小歌一家子的关系深深无言。　　　　一如小歌所言，冬狩还没结束公子浔就回来了，来接子婴的。　　半点都没提自己失踪近两年，前些日子才从一口枯井里被找到的嫡幼子，只说他事情太过繁忙忽略了他，加之下人坏了良心，竟那般对待他，不过那些奴仆皆已杖毙，以后不会再有人那样对他。　　　　公子浔说得很诚恳。　　子婴面无表情，重瞳宛若无波无澜的古井般看着他，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小歌靠在谢琳的怀里，一脸笑意，活似戏台下看戏看得高兴的游人。　　谢琳低头为小歌梳理着头发，对于那对毫无感情的父子之间的事毫无兴趣。　　大家族里感情淡漠，王族更是其中佼佼者，杀父杀兄杀弟杀子乃家常便饭，唯有利益永恒，公子浔与子婴之间这点事，真不算什么。嫡庶尊卑，除非是宠妾所出庶子，否则庶子不受重视本就是寻常事，下人坏了良心什么的，捧高踩低乃人之天性，子婴乃王族后裔，却又没有与血统匹配的地位，心理畸形的奴仆侮辱他在他身上寻找人上人的感觉在高门大户中更不是什么稀罕事，人性罢了。　　　　霁月倒是很有兴趣的看着这对父子，子婴生得好，公子浔自然生得也不差，父子俩虽然生得有几分相似，但风格却不一样。子婴眉眼凌厉，公子浔却是生得英武却又温和，又因着年岁的沉淀，愈发有魅力。　　　　只是，这生得风格不是很像的父子之间显然没有一点感情。　　霁月颇为佩服，对着子婴那张一点表情都没有，更不配合的模样，公子浔竟然能自顾自的演下去，还没给尴尬之感，厉害。　　　　子婴还是跟着公子浔走了。　　公子浔是公子，他想接回他的儿子，谁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与资格。子婴不想给小歌添太多的麻烦，反正小歌已经向他保证一个月后一定去接他。　　　　谢琳问小歌：“你欲求夫君？”　　小歌支着下颌道：“还没想好。”　　谢琳诧异。“你莫不是还有旁的办法？”　　小歌随口道：“若是公子浔死了，他的儿子们是不是就得分家？”　　谢琳：“....”崽，你可不愧是你父的崽，父女俩简直一个德行和思维。　　　　谢琳提醒：“那是子婴的生父。”干掉好友生父这种事真的好吗？　　小歌不以为然：“要不要打个赌，公子浔死了，子婴不论是伤心还是难过都不会有。”　　　　谢琳继续提醒：“子婴乃伎生子，虽是王族后裔，但他未入族谱，身份记在奴籍，便是公子浔死了，他也不过是从公子浔的奴变成了新家主的奴。”而新家主必定是嫡长子，也就是王孙通的同母兄，子婴倒是会死得多惨可想而知。　　　　“以咱家的权势，要个奴仆很难？”小歌问。　　不难。　　谢琳懂了，崽崽打这主意绝非一时之事，劝也没用。“你有办法杀掉公子浔？”　　　　小歌回道：“正在尝试。”　　谢琳还能说什么？只能拭目以待呗，反正，她是不信小歌有那能力的。公子浔几起几落，能够活到如今，可不是无能之人，小歌虽聪明，却到底还是一只小崽，而姜素来是老的辣。　　　　子婴走的当天一辆马车便自洛邑城中出来接母子三人。　　小歌与马车中走出的男子站在一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确定这俩的直系亲属关系。　　　　原因？　　小歌虽是稚童，但生得已是极美，待日后张开，容颜之盛必然超越凡人。　　这男子与日后的小歌相比还不能确定，但其容颜之俊美，便是大荒最美的智慧物种鲛人也要不及。　　　　看着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丽的脸，小歌忽然转身抱住了谢琳。“子婴走了，晚上一个人睡我怕。”　　　　谢琳忙道：“那阿母陪你睡。”　　咔擦。　　霁月瞅了眼被男子捏碎的马车扶手，默默低头，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十日后，公子浔中毒昏迷，九死一生。　　谢琳得到消息时下意识看向正与云唐较劲，饭也不好好吃，一门心思给彼此布菜，布的却全是对方最讨厌吃的菜的小歌。“你怎么做到的？”　　　　“他的儿子里有人希望他死，目标一致，正好合作。”小歌头也不回的回答，顿了顿，又看着亲爹一字一顿道：“做人做到亲生骨肉都想弄死自己，真是有够失败的。”　　　　云唐挑眉。“心肝你有能力杀我？”　　小歌：“.....”她还真没那能力。　　想了想，小歌问云唐：“有什么毒能毒死你？”　　云唐笑答：“你猜。”　　霁月：“....”　　谢琳拍案。“你们俩够了。”　　　　小歌识趣的乖乖吃饭，还不忘对云唐道：“浪费可耻。”　　云唐又往小歌碗里添了一筷韭菜。“浪费可耻。”　　小歌看着云唐同样将一筷韭菜吞下，这才低头吞韭菜。　　谢琳顿觉脑仁疼。　　　　小歌正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咽着韭菜就看到谢琳对自己伸出了手，不由茫然以对，自己这会不是很安分吗？没对云唐做什么呀。　　　　“解药。”谢琳道。　　“什么解药？”小歌更加茫然。　　“公子浔曾与我有恩。”　　小歌道：“呃，这我没想到，不过这几十年了，她还没报完恩？”最后一句是问云唐的。　　　　“早就报完了，公子浔不过救了她一次，她救了公子浔多次。”云唐不是很高兴的回答。　　　　谢琳叹道：“救命之恩不是那么算的，不管怎样，我都没法看他死在小歌手里。”她不会因为这份救命之恩帮助公子浔争权夺利，但保公子浔一条命却是必须的，可以流放，可以去别的国族，但不能被杀死。　　　　小歌了解了，歪着脑袋道：“你也说了，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不是于我。”　　　　云唐竖起大拇指，崽，干得好。　　谢琳看着小歌，小歌继续用餐，公子浔不死她如何将子婴拖出那个烂泥潭？没得商量。　　　　谢琳脑仁更疼了。　　小歌到底没如愿，并非谢琳找到了收拾她的办法，而是公子浔有了别的解药，他的宠妾幽姬有一枚可解百毒的解毒丹。　　　　小歌快气死了，解毒丹那不是药王谷的绝品丹药吗？幽姬一个姬妾怎么会有？　　提笔写信去问药王谷，得到的回答却是解毒丹虽难练，但几百年来药王谷为了疏通关系也送出过不少，且解毒丹的丹方也不是什么秘密，并非只药王谷才能炼。　　　　小歌看着回信，忽问云唐。“就算不是药王谷独有之物，按着这标准，这东西也应该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吧？”　　　　药王谷疏通关系送礼自然不会送寻常人，而能够炼制出解毒丹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无一不是此领域的佼佼者，一般人想见都难，更别说求药了。　　　　云唐想了想，点头。　　小歌觉得很是稀奇。“那幽姬哪来的解毒丹？”　　没记错的话，子婴说得似乎是，幽姬是商户女。　　　　这样的姬妾在每个公子王孙的后院都有几个，公子王孙要夺嫡，花钱的地方太多，入不敷出，自然要开源。纳个女人就可以得到有钱的商贾的支持，可以说是最便捷的。而商贾也不白出人出钱，有公子王孙的庇护，做生意会更方便，很多方面也可以放开手脚，不用担心逼死了人或是犯了法会无法收拾。而待自己支持的公子王孙登上了王位，他们也将得到回报。或在权势的庇护下生意更加兴隆，或改头换面成为贵族的一员，哪怕只是小贵族也是飞跃。　　　　幽姬的家族小歌完全没听说过，既然没听说过，想来不是什么大商贾，如何能弄到那样的好东西？　　　　云唐道：“显然，幽姬的身份并非已知的那般简单。”　　小歌：“....”这不是废话吗？　　云唐瞧着自家崽快气死的小模样，火上浇油的道：“不小心着了一次道，以公子浔的性子只会更加谨慎，你想再下手，难了。”　　　　小歌气结中。　　云唐一脸贱样的问：“不求我？”　　小歌：“....”不想求你，只想宰了你。　　　　云唐安静的等着。　　小歌沉默了片刻。“真跟你没关系？”　　云唐叹道：“我比你更想宰了公子浔。”　　“那你怎么不动手？”　　“你阿母又不是真对他有男女之情，只是公子浔救她那一次恰好处于她人生很重要的转折点，因此对这份恩惠惦记得比较深。我若真动手，夫妻之间必然生出隔阂。”云唐道。　　　　小歌颇为惊奇。“没看出来你在夫妻之间如此理智。”　　云唐理所当然道：“用心罢了，我可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不是不想弄死公子浔这个碍眼的，只是想想后果，还是罢了。　　　　“救命之恩，最易倾心。”小歌道。　　“谁告诉你的？”　　“谷里听病人们闲谈时听的。”　　“会因为救命之恩而爱上救命恩人的都是内心脆弱，缺乏安全感与自信的崽丝花，因而渴望强者的庇护，与其说她们爱上的是救命恩人，倒不如说是那份强大。”云唐倚着书案道：“你看老妻像是那种内心脆弱的人？”　　　　不像。　　谢琳的内心强大得令人无语，根本不是区区救命之恩就能让她敞开心防的人。救命之恩只会让她想着日后有机会也救你一次，倾心甚至以身相许什么的，省省吧。　　　　小歌道：“话虽如此，但正常情况下，男人对这种情况不都应该会多想吗？”　　　　云唐自信的问：“你觉得公子浔与我相比如何？”　　“不如你。”小歌回道。　　虽然公子浔是王族，但他也的确不如云唐，不论是风姿还是才华。按着世俗的标准，公子浔唯一胜过云唐的也就是他的王族出身了，但就这个王族出身也算不得什么，嫡公子都不如云唐有权势。　　　　“是啊，他比我，差远了，我对老妻的眼神有信心。”云唐道。　　　　是对谢琳的眼光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自信？　　“对了，你还求不求，不求我走了啊。”云唐道。　　小歌见云唐真要走，咬了咬牙，终是道：“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