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好奇，小歌进了书舍，书舍有三层，每一层都有无数的书架，书架是满满当当的竹简与羊皮卷，分门别类的摆放着。而为了便于寻找，书架上钉着专门的木牌显示书架上书籍的类型，用绢帛袋裹着的典籍也坠着写着书名的小木牌。　　　　小歌一进门就被人还没看几眼就被提醒进门需洗手，这是书舍主人定的规矩。　　书籍是记载知识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么没必要像对待圣物一样觉得碰一下都是亵渎，但也不能将里头的书籍当成侧筹，看书前洗手，不乱拆竹简上的绳子是最基本的素质。　　　　得知这是此间主人的原话，小歌觉得，此间主人一定是个妙人。　　进门旁边有个大水缸供人净手，似是为了表示水质不错，水缸里还养了几尾鲤鱼。　　　　小歌洗手时瞅着水里的鱼，很想问一句，冬日时鱼养肥了，是否要宰了煮汤？非她喜好焚琴煮鹤，着实是水缸里养着的鱼怎么看都不像是纯观赏鱼，倒像是拿着根鱼竿去湖边钓鱼时随手钓上来的野鱼，个头太小，弃之可惜，食之也不够塞牙缝。不过，这样的野鱼煮汤味道都很鲜，如此养一段时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是感觉到了小歌心里琢磨的东西，缸里的鱼在小歌净手时都离得远远的。　　　　净了手，再用布巾擦干手，这才可以真正入内。　　一楼的中央有一片空地，也不能说是空地，只是这一片没有书架，因此显得有些空，却也不是全没有东西，有着一个台子，台子周围有许多供人跽坐的茵席以及书写的书案，小歌目测了下，可以容纳两百人左右。　　　　空间真大。　　可惜人不多，小猫十几只，也就显得更空旷了。　　不过考虑如今还是凌晨，不是谁都与自己一般能够凌晨起来蹦跶，小歌估计一会就会人多起来。　　　　这间书舍无偿提供茶酒、笔墨等，且为书舍抄录书籍或校核书籍内容有酬劳，没道理会没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书舍里的书籍会越来越多，而这年头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贵族都有藏书的习惯，而家族收藏的书，虽然不是圣物，却也只给族中子弟阅览，外人是完全不用想，因而读书识字始终是一件奢侈的事。　　　　九嶷城大抵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例外。　　有钱有闲还没地花，加之初代城主觉得书籍是个好东西，读书可以明理长见识，因此建立九嶷城时便规定了城里每个孩子到了年纪就得入学。束脩全免，且提供一顿餐食，因而做到了全城无文盲。但这也只有九嶷城做得到，人口不多，又立誓不扩张，因而府库充盈却有钱都没地花，怎么烧钱都行。　　　　然而，纵使舍得花钱，为了维持九嶷城的私学兴盛，九嶷城每年剥削过往商队所得的财富至少七成都投进了这个无底洞。以至于大部分人都觉得，九嶷城的历代城主莫不是脑子有坑？　　　　书舍的主人，若不是某国的王族，想来日后也会背上与九嶷城主一般的评价——脑有坑。　　　　这么做也完全赚不到钱，纯粹是在撒钱，钱多了没地方花吧？　　小歌在书架间溜达了起来，发现书舍里的书籍还真的挺丰富的，有不少书籍都是她没看过的。　　这天底下的书，她不敢说全看过，但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这里竟然有自己没看过的书，且不止一两卷，这就有意思了。　　　　只这一点，小歌便笃定了一件事：书舍主人与列国王族无关。　　列国王族的藏书全加起来都赶不上她的氏族藏书，列国王族有的藏书，连山氏也都有，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拿起一卷没看过的书简看了起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半，小歌终于回神，自己在干嘛？　　之前那些年看书都看得看都想吐了，也就这段时间摆脱了那些家伙才得以摆脱书简，怎么如今又拿起来了？　　　　迟疑了下，小歌又看了看书简里的内容，没看过，挺想看的。　　罢了，既然想看，那就看完，都看了一半了，若不看完，她晚上都没法睡觉，强迫症就是这点不好。　　　　书舍里自己没看过的书实在是太多，小歌成了书舍里的常客，每日书舍一开门就准时来报道，书舍不关门都不走。便是进食，在询问了可以在阅览区食用一些不会影响书简保存的食物后便每日准备了食物，一日两餐都在书舍里解决。　　　　不过数日，虽然小歌不是书舍里时间最长的客人，却一定是小厮们印象最深刻的客人，这小女孩简直走火入魔了，什么都不干，全天候的看书。　　　　这年头，为了生存，除非是贵族，否则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从能走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做事，再大一些也会做一些能够补贴家用的事情。九嶷城虽然因为税赋对像主要为商贾，黔首的税赋较轻，也没什么口赋算赋的，比起别的地方要好很多，但绝不会有谁家孩子如此清闲。哪怕是学子，虽只上半天学，剩下半日也不会闲着，都是做一些能够补贴家用的事。　　　　花了十日的时间，小歌总算是将书给看完了，心里不得不佩服书舍的主人，这么多的书，怎么收集到手的？这已经不是有钱能做到的事了。　　　　九嶷城初建时，初代城主对教育很是看重，既然要求了每个孩子都要读书识字，自然也要有足够的书籍。　　若是贵族，这点倒是不难，不管什么时代，贵族都很重视藏书，藏书越丰富，说明那个家族的历史越悠久，底蕴越深厚。　　　　初代城主打破了这一基本常识，在那个贵贱之别犹如天堑的时代，做为奴隶，她学到了贵族阶层才有资格学到的知识，虽然是花了无数的时间与心血陆陆续续偷学的，但能够吃透也是她的本事。另一件便是，没有历史底蕴，初代城主干脆砸钱，重金收购典籍于尊经阁。此一举动让初代城主被许多人嘲笑暴发户，不过初代城主显然不在乎这个，活着的时候积极收购典籍，死后也留下了相应的遗训。　　　　饶是如此，尊经阁的收藏也一直增加得很慢，直到后来九嶷城发展起来，令得列国都无法忽视，却又吃不到嘴里，不能吞并，那便交好，城主喜好典籍，列国与九嶷城时便多以典籍相赠，这才让尊经阁充实起来，成为九州仅次于岐黄阁的藏书之地。　　　　出于好奇，小歌向书舍要了空白竹简默写自己看过的典籍，她真的很想看看书舍背后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哪个野心勃勃且眼力魄力皆过人的王族子弟？亦或是圣人？　　不知会是哪一种？　　　　小歌钓了一个月也没钓到书舍主人，但她又很确定，书舍主人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她有点怀疑，书舍是否接受过与自己差不多的教育。　　　　她默写书简全是按着平素的习惯来写的，一卷竹简若干种文字，但凡正常人看都会觉得这么写的人要么是故意炫耀博学多才，要么就是神经病。然而，每一卷她默的书最后都会被翻译为九嶷城的文字出现在书架上，这也就罢了，关键每次都是她默完后第二天就出现在书架上了，一回两回，小歌也来了兴致，天天默，然后书架天天增加新书。　　　　行吧，她已经能肯定了，翻译的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翻译的思路都如出一辙，笔迹亦然，然不同于小歌那没有任何书法风骨可言的笔迹，译者写的一手好书法。　　　　看字迹的清秀应是女子，但那手笔迹的风骨却不输儿郎，且书法隐隐自成一体，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女性大书法家，这可是已知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此人倒是开了一代先河。　　　　钓着钓着，小歌已不仅仅是在钓人了，已然变成了两个同样博览群书的学者间的较量。　　小歌与书舍主人的无声交锋一直持续到子婴到来。　　　　九嶷城周围的森林虽然没有人居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迹，九嶷城在不砍伐森林的前提下在周围几十里的森林种植了大量的药材，子婴与公羊羽一出现在九嶷城的边缘森林，两只雕里的白雕就来报信了。　　　　小歌很是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净了手，去接人，听白雕的意思，子婴挺惨的，早点接进城比较好。　　　　小歌一走，立刻就有小厮跑上了书舍三楼的一间竹帘阁出来的雅间里回禀此事，雅间正奋笔疾书的双十年华的女子闻言不由顿了顿，竹简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小墨点。“查一下何事，若是需要帮助，便帮她一把。”　　　　边缘森林里虽无里寨，且有少许哨站，这些哨站也是非祭祀月边缘森林唯一安全的地方，小歌找到子婴的时候子婴正与公羊羽在哨站里饮着浓白的鱼汤。　　　　看到人，小歌不由怔了下，虽然想到了子婴这两个月的日子不会好过，但这太不好了吧？一身全是伤，哪怕敷了厚厚的草药也盖不住那浓郁的血腥味，着实惨不忍睹。　　　　“我们去医舍。”小歌说，都伤成这样了，必须找医者。　　子婴没意见，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是草草处置的，不找个专业的检查一番到底不放心。　　　　“他是公羊羽，我在森林里认识的。”子婴指了指公羊羽介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博学，和你一样精通多种语言文字。”　　　　这年头，士子要游说列国，哪个不是精通好几种语言文字？但小歌也明白，子婴既然专门提到这一茬，还用自己做比较，只怕公羊羽不仅仅是精通好几种，更有可能是十几二十几种。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有意思了，什么人会学那么多种语言文字？　　便是士人，也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自己的学说上，文字还好，语言却是够用即可。　　小歌瞅了瞅子婴身上的伤势，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医者比较妥，别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哨站的士卒提醒，如今已是傍晚，想要回到九嶷城必然要赶夜路，而夜间的云梦泽密林是一整天里最危险的，便是哨兵也不敢随意外出。　　　　小歌笑说：“我不怕，我有通行符节。”　　哨兵茫然，云梦泽密林能有什么通行符节？　　不论哨兵如何反对，小歌都坚持马上出发，这两只都伤成这样了，越拖越不放心。　　　　哨站与九嶷城之间有一条夯土路，却是坑坑洼洼的，马车行于其上甚为颠簸，小歌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颠倒了一般。　　　　子婴对车夫道：“慢点。”　　小歌忍着呕吐的冲动道：“赶时间，越快越好。”　　子婴问：“你不是说有通行符节吗？”　　小歌点头。“是有啊，可问题是我现在赶着去医舍。”　　谁找医者还慢点的？尤其是这两只如今可都是重伤员，也不知这一路究竟遭遇了多少毒虫猛兽。　　　　“我的伤都处理过的。”子婴将自己一直都没离身的大包袱搬了过来打开。“这是我沿途采的草药，你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　　　　小歌愣了一瞬，这一包袱的药材....着实丰富，有几百年的芝草、参草.....等珍贵药材，她甚至还看到了至少八百年火候的何首乌，以及一些她也判断不出是什么的药材。很好，她大抵知道这俩家伙为何一身的重伤了。　　　　大部分珍贵的药草要么生长于悬崖绝壁之上，凡人根本上不去，要么就是生长的地方有异常凶悍的毒虫猛兽活动，就算找得到地方也采不到，子婴却弄来了这么一大包，可想而知他这两个月的生活有多充实精彩。　　　　“你不要命了？”小歌咬牙。　　子婴辩解道：“我没招惹我对付不了的。”后来去招惹了也是因为有了公羊羽这个更强大的战力，即是顺路，也是试探，可惜这一路走下来，虽然看似交情深厚了许多，但对于这个用假名用得挺走心的家伙，子婴始终没挖出什么多少有用的东西。公羊羽滴水不漏的根本不像个弱冠少年，更像一只经年的老狐狸。　　　　“那你这一身伤是如何弄的？”小歌反问。　　子婴道：“我以为你让我下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如此。”　　云梦泽密林里打滚，怎么可能不受伤？只是受伤而非被毒虫猛兽或异兽给加餐了，已是该酬谢神祇的幸运之事。　　　　小歌顿时噎住。　　角落里坐着的公羊羽一直安静的听着两个孩子的谈话，意识到子婴并非误入云梦泽密林，而是专门被人丢那后不由对小歌刮目相看。用这种手段训练人的确很有成效，但这么做的若是个几十岁的老人自然不足为奇，然而小歌尚是垂髫稚子。　　　　稀奇。　　公羊羽心想。　　公羊羽觉得小歌稀奇，小歌也觉得他很稀奇。　　公羊羽自称是计然家的士子。　　　　诸子百家学说，计然是其中一家，却不是显学，于百家之中一直居于末位，究其原因是因为计然家都是商贾，而商贾讲究和气生财，因而在百家之中的人际关系倒也不差，但社会地位始终不是怎么高，混迹于社会中底层。这种情况直到近几十年才略有些改变，辰国上卿谢琳做为计然家的弟子，成为辰国的上卿，还主持了辰国最新一轮的变革，于计然家而言，无疑是一个标杆，大大提升自身的地位与名气。　　　　小歌相信公羊羽是计然家的弟子，因为他身上有计然家商贾的某些特质，但对于别的....小歌只能消失，假名起得挺走心的。　　　　公为雄，羊羽为翔，合起来便是凤翔。　　你咋不叫计然呢？　　小歌没记错的话，凤翔似乎是计然家学说的创建者之一。　　百家学说大多非一人所创，而是多名思想家的理念糅合后形成的，计然家便是这种情况。凤翔这个名字与计然家有很深的关系，他并非计然家集大成者，却是计然学说的奠基者之一。　　　　至于公羊羽可能就是凤翔先生这一可能，若是那样，那公羊羽必须是老妖怪。　　计然家学说成形已有两三百年，而从萌芽到正式成形也花了好几百年，凤翔先生这个活跃于学说萌芽到正式成形的奠基者若是还活着，那得多大年龄？　　　　小歌是相信有人能活个成百上千年的，青州就有个现场的活例子——青婧。甭管青婧如今是什么状态，她都是血统纯正的人族出身，却活到了如今，炎帝都没她长寿。　　　　可是，公羊羽，小歌还真没看出来他哪里非人了。　　猜不出，小歌只得暂时放弃，通多种语言文字虽然很罕见，却也不是没有，根据这一点并不能判断公羊羽的真正身份，相反，还挺佐证他自称计然家弟子的说法。可哪个计然家弟子武力如此彪悍？计然家的武力在百家里可是出了名的战斗力弱渣。　　　　小歌委婉的表示了自己的这一疑惑，计然家弟子怎么可能有能力搞定那么多顶级杀手？　　　　对于小歌的委婉表示，公羊羽的反应很干脆，答非所问：“莘城欲谋算九嶷城，我意外得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九嶷城便将有战事。”　　　　小歌愣住，很是无语的道：“转移话题真厉害。”偏偏她还不能不接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