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潼县县城是大辽西南边陲的贸易重镇。 这里混居着汉人,苗人和徊徊人,还有少数外国人。 十万大山里物产丰富,药材,香料,蘑菇,毛皮,都是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虽然路途遥远,每年都有固定的行商到这里来收货。 青潼县最闻名的却不是这些货物,而是此处的苗医和他们手中能治百病的苗药。 只是苗医都居住在十万大山深处,虽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苗汉关系有所缓和,苗寨却依然是禁地,生人若是闯入,格杀勿论,使得苗医更加神秘,像一个传说。 苗寨山门到底在何处,也没人能说的清,只说在大山深处。青潼县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尚且有人居住,有人在此靠砍柴打猎为生,然而即使是他们,也畏惧十万大山的深处,未曾往里踏足。 这里的森林树木高大,浓密层叠的树冠遮天蔽日,森林中除了猛兽,更是有数不清的毒物出没,传说森林中还有沼泽和毒瘴,若是误入,九死一生。 然而这样的丛林里,此刻却歇息着一群人。 马镖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到华家二老爷身边,抱了抱拳:“二老爷,今儿个不能再继续前行,咱就在此安营扎寨吧。” 华家大少爷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不过晌午刚过,阳光温暖,森林里一派祥和,处处可闻鸟鸣虫啼。华家大少忍不住开口:“马镖头,若是这样的速度,只怕还没找到苗寨山门,我妹妹就已经病死了。现在才晌午,下午就不赶路了?” 马镖头也不生气,朝着华大少爷拱了拱手:“大少,您有所不知。这深山密林里不比外界,您现在看着日头还好,最多一个时辰,就看不清路了。此处空旷开阔地势高,树木稀疏,是扎营的好地方,咱哥几个还能趁着日头好去猎点野味。” 华大少还想说什么,被华二老爷一瞪,缩了缩头不再言语。华二老爷客气的朝马镖头回了个礼:“镖头见谅,小儿只是忧心小女的病情。如今进了山,便一切都听镖头的安排。” 马镖头点了点头,转身去安排属下扎营生火,又分出了部分人手去行猎。 华大少心里愤愤,走到篝火旁坐下,见美玉正在替自己妹妹把脉,忍不住靠过去:“小和尚,我妹妹情况如何?” “服用了师傅的护心丹,情况尚且安稳。”美玉放下华家小姐的手,转头看向华大少,“只不过师傅的护心丹只能保她七日,若是七日内没人能救,那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华大少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进了山,爹说一切都听从马镖头的吩咐。要我说,就该连夜赶路,咱从淮南过来,路上就走了两日,今儿个进山又一日,满打满算也不过只剩下了四日的时间,能不能寻到那苗医尚且未知……哎!” 美玉摇了摇头:“马镖头说得对,在这种山里赶夜路,和寻死也没太大区别。再过一个时辰就看不清路了,到时候就算没有遇到毒虫猛兽,失足落下山崖也有可能。” 见美玉和马镖头意见一致,华大少虽心里着急,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仍然怀疑,现在日头这般好,再过两三个时辰太阳也还在天上,怎么一个时辰后便看不清路了? 镖局的人挖了一圈浅浅的地沟,在里面撒上了硫磺粉,几个大汉手脚麻利的支起了牛皮帐篷,让华家小姐进去歇息。圆圈中心的篝火烧的旺盛,旁边还放着很多劈好的干柴备用,篝火上搭起了三角铁架,架起一口大锅烧着开水。 安营生火,前后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明明日头还在天上,那阳光却仿佛再无力刺破森林搭起的屏障,幸好篝火旺盛,照亮了营地周围。 “奇怪了。”华大少挠了挠头,“真他妈邪门,这天色真的说黑就黑了。” 有雾缓缓升起,漂浮到大树顶端,被树冠所挡,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多如同乌云一般,原本还能从树木间隙洒下的阳光彻底不见踪影,抬头去看,天空乌沉沉一片,无星无月,若非有篝火照亮,真正漆黑不见五指。 温度也一瞬间低了下来。华大少接过小厮递来的斗篷,抖开裹在身上,还是觉着冷,忍不住朝篝火坐得近了些,马镖头的手下都是好手,猎了几只野兔和山鸡,在远处的溪水里拔了毛破了肚清洗干净,此刻正架在火上烤,阵阵香味传来,顿时让人觉得饥肠辘辘。 “马镖头。”华大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刻服了气,忍不住向镖头请教,“这山里为何天色暗得这么早?” 马镖头看了华大少一眼,裂齿一笑:“你们都是外乡人,所以不清楚南疆山里的情形。咱这山里,毒物太多,这些毒物都怕阳光,性喜阴暗,日头高照时都蛰伏不出。但是每到申时就会出来借着势弱的阳光吐纳毒气,加上山里的地脉每到申时也会析出山雾,山雾和毒气缠绕,升腾便是瘴。瘴气遮天蔽日,外界还有日头,山里却已如午夜。” 华大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看看头顶的乌云,忍不住啧舌:“这山里得有多少毒物,才能这般遮天蔽日!”言罢不由得担忧,“这夜里……会不会有毒物前来侵扰?” “大少放宽心。这山里的毒物都惧怕硫磺粉。营地周围这一圈硫磺粉就是为了驱除毒物所用。晚上早些歇息,明儿个寅时咱就要起身赶路。” 马镖头看了看在一旁打坐的美玉,心里对这个半大的小和尚精湛的医术十分佩服,和尚茹素,他便拿了馒头和清水亲自送过去:“小师傅,你也吃点东西吧。” 美玉接过食物向镖头道谢,马镖头有心和美玉攀谈,在他身边席地而坐:“小师傅,人人都知山里凶险,我等都是提着性命在刀口过日子的人,走这一趟便罢了,你为何也冒险随华家进山?” 美玉咬了口馒头:“华家祖上对我祖师有恩,如今华家后人有难,求到我师父这里,师父他老人家年迈,走不了这一趟,我当徒儿的,自然要替他老人家分忧。” 马镖头看了牛皮帐篷那边一眼,帐篷里挂着气死风灯,隐约能看见华家小姐和她贴身丫鬟的影子。马镖头忍不住低声询问:“这华家小姐……到底是什么病,要到山里来寻苗医?” 美玉也扭头看了帐篷方向一眼,恰逢丫头吹灭了灯安歇,美玉轻声念了句佛号:“小僧也不详知,只是师父吩咐要陪同华家进山寻找苗医。早年师父和苗医有几分牵连,希望他们能看在往日出手救华家小姐一命,也算是全了华家祖上对我师门的情分。” 白日里赶了许久的路,众人都累了,匆匆用了些晚膳便都各自睡下。除了马镖头分配的守夜人手,众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 山里的夜静得出奇,都说此处毒物众多,却听不见一声虫鸣,耳边只有篝火燃烧时,干柴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偶有山风掠过,那火苗便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弄一般,呼呼妖异的跳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美玉睡到半夜,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惊醒,睁眼时马镖头正对他做禁声的手势。 营地里的火早就灭了,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淡蓝色的光,让人勉强能视物。马镖头压低了声音开口:“别说话,赶紧上树。” 美玉在镖局几个大汉的帮助下,很快爬上了一颗大树,这才看见大树粗大的枝桠上,此刻已经呆着华家一群人。华二老爷十分紧张,夜里这么冷,他却满头大汗,抖索着手不断用衣袖去擦拭额头的汗水。 再看华家大少和一众下人,也是面色青白,脸无人色。 众人都上了树,镖局的大汉草草收拾了一番行李,将马匹的缰绳都解开,方才幽灵一般爬上了旁边的大树。夜里实在太黑,人一上树,彼此间便再看不见。 马镖头爬到了美玉所在的大树,匍匐在树干上,警觉的向下看去,美玉好奇,悄无声息的爬到了他身旁,也看向了树下。 开始时没有察觉有什么,只是森林里漂浮着奇怪的幽蓝色的光芒,等到眼睛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之后,美玉才看清,漆黑的树林间,有许多黑影在缓缓晃动。 美玉悄声开口:“那是什么?” 马镖头回头,对美玉再次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营地四周的马儿此刻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安,来回不停的踱着脚步,待发现没有受缰绳的限制后,长嘶一声,扬蹄便跑了开去。 然而马儿没有跑出太远,蓦然从林间窜出几道闪电般的黑影,马儿被扑倒后发出一声哀鸣,便再也没了声息。 林间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死寂。 这种寂然带来的压迫感和未知的恐惧像巨石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美玉极力睁大了眼睛去看那林间晃动的黑影,终于那黑影慢慢到了近前营地附近的位置,美玉一声惊呼就在喉边,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下面的山林里,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无头的尸体正漫无目的的在山林间游荡,他们的脖子处都是一截截黑乎乎看不清的伤口,原本是头的地方空无一物,他们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身无寸缕,裸露出来的皮肤如同皮革般黝黑坚韧,身体没有水分,收缩成枯柴一般,摇摇晃晃的缓慢前进。 马镖头回头,冲着华家众人低声吼道:“都闭上眼睛,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睁开。” 许是不放心,马镖头摸黑爬到华家众人身旁,扯下他们身上的衣带一一蒙上他们的眼睛。华家众人不敢反抗,此刻不能视物,只能紧紧抱紧了身下的树干。 马镖头压低声嘱咐:“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害怕,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好奇去看。” 马镖头最后回到美玉身边,替他和自己也用布条蒙上了双眼。 当视觉完全消失之后,身体的各种感官反而突然明晰起来。美玉这才感觉到,他们的头顶似乎还有也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