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左茶妲不再言语。 她垂头笑了一下,颇为无奈,单手掐诀,道:“好。只是太后娘娘,你的身体躺得太久,恐怕要回去受一番罪了。” “等等。”杨兮和本已闭眼站在远处,忽然紧急叫住,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来。“这是一位叫如蝶的姑娘给你和我……舒无虞的。丰儿的我已经给他了,这个现在也交给你了。” “如……如蝶?”左茶妲整个人的神色都明媚起来,“你去过了左茶寨,她还好吗?寨子里的大家还好吗?” “她们都很好。”舒无虞忽然又回忆起左茶寨的夜晚,美酒、弯月还有她们亮晶晶的眼神,“如今寨子里是一位叫左茶姒的姑娘当家,你该认识的。” “姒吗?”左茶妲扬眉一笑,“小姑娘也长大了,她的汉话还是逼着学的,如今也长进了吧?” 她解释道:“左茶寨只有圣女、祭司和她们的忠仆才学汉话,其他人是一概不懂的。也亏你命好,我嫁来了东梁,他们没有敌意。否则啊,进门时可能就被阿德朗们杀了。”提起左茶寨的事,左茶妲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哦,阿德朗是寨子里的勇士,就是东梁的护卫和将军。” 若不是喻卿衔会左茶语,我们还不是一样要死。杨兮和竟然还有功夫心中与左茶妲一较高下。 “我……你女儿的身体会死吗?”终于,左茶妲记起正事,正要将杨兮和的魂魄带回她的身体,却忽然听得小声地询问,小心翼翼。 “你不希望‘她’死吗?”左茶妲捏了捏手里的锦囊,“或者……太后娘娘还想回来?” 杨兮和沉默不语,仿佛刚才的提问与她没有干系。 左茶妲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也不妨直说,我虽厉害,但撑到现在送你回去也是极限了,人死后,魂魄要回到山川、大地……我不该流连太久。可……” 她打开锦囊,里头是两块长生牌,都是杨兮和不认识的左茶文字,“或许是女神的神意吧……你若不去左茶寨,如蝶便不会托你带来长生牌……” “太后娘娘,你记好了。”眩晕感从杨兮和的脑海里袭来,左茶妲的声音开始忽近忽远,如梦似幻,“我以皇林寺的香火为食,长生牌为引,再等你一年时间。如果……你反悔了……记得来找我……” “过完我自己的人生……我不会反悔。”杨兮和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传出去,可她感受到身体轰然倒下,却没有任何疼痛感,而她渐渐离开。 发现她“离开”了,喻卿衔会难过吧……还有丰儿,杨兮和想到那个风吹日晒糙得不像皇子的少年,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再和他们见面。她可以赏他们荣华富贵,帮他们找到更好的生活。 再次醒来的杨兮和看着青纱紫罗的床幔十分不适应。她的浑身像是被绑满了石块,坠在床板上,仿佛镶嵌在里头。 这回她终于对于场景不再陌生,这是她万寿宫的那张金镶汉白玉雕龙凤如意床,她曾睡了许多年。 舒无虞死了,康慈太后杨兮和也该醒来了。 “咳。”嗓子干燥得像要皲裂开来,杨兮和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咳嗽,立刻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娘娘醒了!是娘娘醒了!”忍冬已经不在了,杨兮和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她的脖子却如石头一样僵硬,根本无法转动。 “大呼小叫慌什么!”这回她听得真切,正是木槿。几乎是同时,木槿走到她床边:“太后娘娘,您……您醒了?”语气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 她旋身吩咐后头的宫人,“还不去请太医局过来,就说娘娘醒了!再派两个人去通知皇上和皇后,耽搁了消息仔细你们的皮!” 这才是她万寿宫的人,惆怅之余,杨兮和又有一丝骄傲,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不会因为情绪而乱了阵脚。 若在云阳宫恐怕……她脑子里闪过如蟾兵荒马乱和如蛛冷眼旁观的样子,忽然醒悟过来,云阳宫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了。 “水……”“水”字还没说出口,已经好几位小宫女过来搀扶她,小心翼翼。可再如何小心,被触碰的地方也让杨兮和感到如万蚁啃噬的麻疼。 她忍不住吸了口气,身边的宫女皆是一颤,动作更加畏手畏脚起来。 木槿站在一旁等了她们一眼,羊脂白玉的茶杯已经递到杨兮和口边,劝道:“娘娘,您身子许久未动了,会有些不适,太医局的座首很快就来为您施针,会好的。” “这是蜜糖寒露,您先试着喝点儿,润润嗓子。”她解释:“这个季节备下的青莲露已经不甘冽了,奴婢知道您不爱喝这个,可此时也得将就着些。” 害怕杨兮和不愿喝,木槿温言好语,耐心相劝,做了再努力的打算,却没想到康慈太后忍着疼痛喝了一大口。 这到底是鬼门关回来的人,平易近人了许多,木槿心中想着。 “皇儿呢……”用惯了舒无虞黄莺般的嗓子,她忽然回到了苍老的声音,实在有些不习惯,“我……哀家要见他。” “已经让人去请了,陛下一定马上就过来。太后娘娘您先休息,我想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准备用膳……”木槿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母后!”几乎是跑着,明齐帝舒清乾顾不得帝王之尊,快步走进来,坐到了杨兮和的床边,“母后您可终于醒了。” “太医呢!太医都去哪里了!”他环顾四周,只有万寿宫的宫人,一位太医也没有,这让他龙颜大怒。 木槿赶紧跪下告罪,“陛下,已经去请了,想来在路上。” 木槿虽比不得忍冬是杨府带出来的,可也是杨兮和身边的老人了,舒清乾不会对她发火,便回过头去,握住杨兮和的手,“母后要吃些什么?儿臣这就命人去准备。” “乾儿……哀家有话……” “太后娘娘醒了吗?是不是太后娘娘醒……啊!陛下,嫔妾记挂太后娘娘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杨兮和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舒清乾,第二个来看她的竟然会是周淑妃。 她还是往日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只是细看之下憔悴了几分,不似当年甜美。 看见她那张脸,杨兮和又想起舒无虞在百花会上被她百般刁难的模样,自然没有了往日的热络。 “淑妃孝心可嘉,朕不予追究。”康慈太后醒来,舒清乾自然是高兴的,他一挥手免了周皎皎的礼,“朕记得母后素来偏疼淑妃,她如此孝心也枉母后的喜爱啊。”万寿宫里,康慈太后喜欢的人,明齐帝自然要给几分薄面,他笑道,“淑妃啊,母后大病初愈,你可要常来陪她解闷。” “陛下……您可别挖苦嫔妾了,”周皎皎娇羞道:“若能博太后娘娘一笑,莫说是常来,就是彩衣娱亲,涌泉跃鲤也不过是嫔妾分内之事。” “说得好!哈哈。”明齐帝笑得开心,周淑妃心中却有些忐忑,她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多,太后娘娘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这场大病让康慈太后折损了脑子?这……于她可是坏事。 “乾儿,哀家累了,皇后她们今日便不见了。淑妃,你也先回去。”杨兮和原是最爱这子孙绕膝、妃嫔伴驾的场面,可如今后宫的嘴脸她只觉得满心疲惫。“倒是乾儿今夜若无事,便留在万寿宫中,哀家有话要问你。” 杨兮和记挂着舒怜儿的事,根本无心应付那些女人,其他的事来日方长。 “这……”舒清乾却有些为难,“母后刚刚醒来,儿臣本该在床前尽孝。只是……近日有些紧急的政务,儿臣恐怕要与大臣们彻夜商谈……” 这事舒清乾倒一点儿也没敷衍,东梁朝内有人勾结西夷谋反,此事非同小可。 他正同军务大臣们商议时,忽然万寿宫来报说康慈太后醒了,他便扔下一众大臣先行过来。 可这边尽了孝道,他也不能不管军国大事,不可久留。 “既然是江山社稷的事,乾儿还是先行处理吧。”心中再是焦急,杨兮和也知轻重缓急,她只能强撑着让舒清乾回去,来日再问。 舒清乾在她床前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离开了万寿宫。 自己的皇儿如此孝顺,这终于让抛下舒晏丰、喻卿衔的杨兮和心中好受了不少,她的选择虽然无奈而残忍,但到底是值得的。 此时明齐帝越是政务紧急,舒无虞便越觉得心中不安。 - “娘娘,今日为您推拿完了,您是要歇息还是做些别的?” 康慈太后醒了,太医局以座首为头,倾巢出动,没敢一丝怠慢。杨兮和见着眼前的大臣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模样,当年为舒晏丰求医时的艰难仿佛只是一场梦。 太医说康慈太后卧床太久,经脉有些滞塞。只要杨兮和醒着没有做别的,木槿便每个时辰为她推拿活血。 杨兮和吩咐今日不见皇后、妃嫔,她们便不敢打扰,名贵的药材送了一波又一波,唯恐落于人后。 吃穿用度,只要她开口,悉数送来,都是最好的,绝不拖延。 这……才是杨兮和熟悉的生活,她该如鱼得水才是。 “木槿,这道绞丝莲藕酥你给云阳宫的六皇子……”到了半夜,因为杨兮和之前昏睡太久,她的身体全无睡意。 明齐帝还在处理政事,杨兮和命人送了一盅燕窝过去,木槿也机灵地准备好了宵夜点心,怕她饿着。 吃着莲藕酥,杨兮和忽然想到舒晏丰最爱吃这个味道,忍不住想给他送一份。 话一出口还未说完,撞上木槿虽然掩饰但是诧异的眼神,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反常。 “哀家吃着不错,给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赏一份,他们的孝心哀家明白了。”她昏迷之初,皇后曾带着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彻夜祈福,如今她醒了,这也算还他们一遭。 “是。奴婢这就去办……对了,娘娘,岳德礼说陛下遣他来谢恩,您见还是不见?” 岳德礼也算是明齐帝身边的第一人了,万寿宫的一个门人却能将他拦住,杨兮和不禁感叹:权势逼人啊。 “见吧,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