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刚平静下来的宫中又掀起涟漪,小瑞子探听到两个消息,永文帝一道旨意将姚家嫡长女和孟家庶出的三公子点了鸳鸯配,圣上赐婚是何等荣耀,孟家二房喜气洋洋,至于姚家人乐不乐意,那就未可知了。 另一桩是永文帝的风流韵事,按下去一个余美人,又冒出来一位殷才人,这回倒不是什么侍女宫姬,是丽嫔嫡亲的妹子。 丽嫔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得了恩准接来家中妹妹与她为伴,小殷氏虽不及姐姐容貌娇媚,但也是青春正好。 永文帝这把年纪又有了子嗣,正是兴头高盛的时候,散了宴席去丽嫔宫中探望,见姐姐怀着身孕不便侍寝,索性幸了这个娇俏可人的妹妹。 第二日就封了才人,赐了珠帛,将小殷氏安顿在丽嫔殿室偏阁中,姊妹二人同住一殿,共侍君王。 数度春风恩不减,频顾娇蕾香满间,永文帝乍得新欢,长春宫和含珠殿,一时又是平分秋色之势。 这些在裴旻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闲事,如今她心头记挂着的是先生张术筠入宫一事。 前些日子一得先生回信,裴旻便知会了太子,想来该是已作了安排。 当初他虽指点过裴旻医术,却从不以师长自居,裴旻尊称一句先生,仍以师徒礼仪相待,张术筠倒也应下,对她颇多提点。 先生向来闲云野鹤四处游历,两人许久未见,书信往来也是甚少,如今能够故人重逢,裴旻心底总是高兴的。 东宫夕惕阁里,太子妃手上做着绣活,身边搁着女红筐,筐里除了针线,还放了两本她常翻看的书。 裴旻坐在她对面轻笑:“戏本子里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嫂子往这一坐,表哥可真是万事圆满,无所艳羡了。” 太子妃面颊微红,抿了唇柔柔一笑,手上功夫半点不耽误:“你呀,就会取笑我。等你将来嫁了人,看我怎么调笑你。” 裴旻不在意,笑着凑过头去看个仔细,太子妃摊给她看那大片的天青海波纹:“天见凉了,抽空给你表哥做件披风。” 裴旻点头赞叹:“绣的真好,嫂子怎么什么都会,我哥哥若是也娶一个你这样的回来,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太子本来坐在书桌前习字,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日日都要写上几张。抬头看一眼妻子和表妹对坐在窗下闲话,他的穿戴哪里用得着身边人亲自动手,也劝过太子妃无需劳累,她却不愿闲着。 太子不忍拂妻子心意,干脆叫她挪到书房来做,虽是各忙各的,可一抬头就能瞧见彼此,不管窗外秋风如何萧瑟,俩人心底都是暖烘烘一片柔情。 此刻听见提起裴攸,他便搁笔笑着接话:“那可不成,你嫂子已名花有主了,想再找个她这般好的女子,可不容易。” 太子妃嗔他一眼,对裴旻道:“别听你表哥胡说。有母后和皇祖母把关,将来挑出来的姑娘家绝不会错。” 太子走到二人面前坐下,斟酌着开了口:“张医圣那头,我托了子策去接洽,他昨日便动身离京,腿脚快的话,上林围猎前便能赶回来。” 太子妃低头做着针线,听见这话指尖顿了顿,心底那分担忧到底没能藏住。 裴旻笑笑,声音带着欢喜:“太好了,等先生来,或许就有好消息了。” 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太子成婚后脉相倒有起色,又有太子妃在身边精心看顾,不许熬夜不许操劳,一日三餐费心操持,倒是把他养的气色都好了些。 裴旻本就是个乐观的性子,她这么一说,太子妃听的舒心,仿佛希望也多了三分,眉眼舒展开来,手下绣活依旧针脚细密,意态精巧。 太子也跟着点头,只要妻子顺了心意,他便乐得做做样子。 想起邵勉托他的那桩事,太子又不动声色观察起裴旻来,可她说完这句便没什么动静,听他提起邵勉也没什么反应,神色模样一如往常。 太子觉着许是自己多了心,想想也是,邵勉那个性子,通晓百般兵法,却难通半点旖旎情思。 遂将手中锦盒推了过去:“这是子策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给你的赔礼。” 裴旻意外的很,眨了眨眼睛接过盒子打开一瞧,绢布里包了朵巴掌大的粉葵,闷到现在已经蔫了一半,好似个病歪歪的美人脸。 想到他先前那句“寻了好的赔你”,裴旻扑哧一声乐了:“这就是赔我的那朵簪花?” 太子原还好奇盒子里装了个什么宝贝,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笑的肩颤。 太子妃又气又好笑,带了歉疚安慰她:“旻儿千万别在意,我这个表哥不通世故,就是我也没打他那收着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裴旻笑过了,摆摆手:“不打紧,心意我收到了便是。” 等她走远了,太子妃终究忍不住抱怨一句:“表哥也真是,哪怕送个绢纱扎的……也比这个强呢。这哪是赔礼道歉,我看更像是上赶着得罪人。” 太子少见她这气恼的模样,含笑劝道:“旻儿既然没生气,你也不必过意不去。” 太子妃想了想,也转了笑脸:“亏的旻儿不计较。话说回来,自小我娘都夸表哥聪慧懂事,打理王府也是井井有条,怎么如今闹出这么个笑话来。以后他要是追求哪家姑娘,还不把人给吓跑了?” 太子越想越乐:“聪明人也能办蠢事。指不定子策还是用了心意的,你没看还拿了那么个隆重的锦盒装着?” 盒子倒是精致,里面的东西可就……这事日后拿出来调侃几遍也不为过。太子忍笑安慰妻子:“子策常年在外奔波,操心的也都是战事公务,哪里懂什么花儿草儿的,情有可原。” 太子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戏言却说中了,邵勉是真用了心。 云深跑了两趟花市,才高价买来两盆养品相不错的粉葵,邵勉挑了开的最好的那朵连茎剪下,装在锦盒里封个严实。 本想整盆送去,可又觉得太打眼,回头招了风言风语反倒有碍姑娘家的名声。 掂了掂手中盒子,觉着十分妥当、万无一失,邵勉才了却心头这件事。 云深在一旁看的摸不着头脑,主子这是跟花较上劲了?可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啊。 赶路赶到一半,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听邵勉说是送人,云深差点从马背上歪下来:“奴才寻回来两盆,您就送一朵,也太寒碜了吧?再说了,捂的那么严实闷在盒子里头,您就不怕花蔫了?” 前半句还不太在意,等听见后半句,邵勉也是一愣。 这一幕被紧跟在后的云远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呜呼哀哉。 先是踩坏了人家姑娘的花,又是送了朵蔫不拉几的……主子这情窦,还来不及初开,恐怕就跟着那朵命苦的粉葵一道闷死在锦盒中了。 朝晗殿里,裴旻也是左右为难,托了腮念叨:“这个邵世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脑子呆木木的?送了这么个……赔礼来。” 琳琅凑热闹:“可不是。花都蔫了,戴是戴不出去,养也没法养。不是我说,这个邵公子也太抠了吧?随便送朵金的银的也成呐。” 璎珞轻推了她一下:“又胡说了,一个外男好端端的送什么金银首饰?” 跟着探头看了一眼,也叹气:“就是可惜了这花,瞧着品相原是不错的,难为当初养它的人了,可怜一番功夫白费了。” 珍珠原本在打理窗台的盆玩,听见这话倒是上了心:“奴婢能不能看看?” 裴旻随意招了招手:“来吧。” 珍珠过来瞧了一眼,心里有了分寸:“主子要是信得过,不如交给奴婢打理它。” 裴旻稀奇:“这还能打理?你只管拿去,左不过也是扔了。” 珍珠捧了盒子脸上带笑:“人家巴巴的送了来,转手就扔岂不可惜了这番心意。邵公子怕是好心办坏了事。奴婢姑且一试,横竖总比扔了强。” 裴旻点头:“成吧,你说的有理。要用什么就叫小瑞子去办。” 没想到珍珠把这花拿回去调水泡上,粉葵吸饱饮足,半萎的花苞又舒展开来。再修去外头蔫坏的一圈,褪色脱水,浸染风干,一番折腾后还真恢复了七八分的娇艳。 裴旻小心翼翼拿起这枚命途多舛的粉葵,啧啧称叹:“你这手艺也算是化腐为生了。” 珍珠谦虚道:“主子过誉了。都是跟奴婢师傅学来的技巧,可惜只习得了十之七八,若是她老人家在,做的还能再好些。” 裴旻真心夸赞:“十之七八在我这也很够看。” 说笑间玛瑙打帘子进了屋,满面是笑:“主子猜猜,谁来了?” 先生?不对,没有这么快。裴旻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如姑姑!” 一名中年女子应声从门口走近,虽是远道而来,却不见风尘仆仆之态,发髻挽的油亮顺滑,鬓角额发丝毫不乱,举止从容,面相温和,眼神却精亮含威,到了裴旻面前便俯身行礼:“奴婢给郡主问安。” 珍珠在一旁猜度,这应当就是几个丫头嘴里常念叨的那个姑姑温意如了。能得赐家姓,可见是个极受宠信的老奴,看她这气度派头,在王府里估摸着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裴旻果然一把扶起她来:“姑姑快请起,一阵子不见怎么跟我生分了。” 如姑姑却依旧行了全礼再起身,眼神一到裴旻身上,那三分严厉便化成了十分宠爱,语气仍然坚持:“宫中不比王府,礼不可废。” 琥珀早备好了圆凳,跟玛瑙一左一右扶了她坐下。 裴旻这时的神情倒更像个孩子,满是依赖撒娇:“姑姑一路累不累?东西可安置了?” 如姑姑笑了:“奴婢不累,方才见过了太后娘娘才过来,一切都安置妥当,郡主放心。” 太后见到她的时候很是感慨:“哀家记着,当初还是亲手点的你们几个做昌元的贴身宫女。” 初进宫中时候还是十来岁俏生生的少女,如今回来却已是稳重的妇人模样。长相太后是对不上了,温意如这个名字她却记得清楚,正是自己从温家挑来的家奴,为人行事再妥帖不过。 太后上下打量她一眼,满意道:“如今昌元能叫你跟着旻儿伺候,可见这些年是尽了心力的,哀家当年倒没挑错人。” 能得太后这句话,阖宫上下对她便都另眼相待。 如姑姑仔仔细细看了裴旻一圈,这才对璎珞几个点头:“你们把主子照顾的不错,有长进。” 琳琅笑了:“姑姑只管放心,可不敢叫主子掉一两称。” 璎珞恨不得拜佛:“姑姑你可来了,盼的我好苦。” 如姑姑在,她就有了主心骨,这些日子又要带着几个小的,又要顾着殿里上上下下的人,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 几个丫头原来最怕她,离开了却最想她,等她们寒暄一遍,裴旻才问:“玲珑姐姐可好?喜事办的都圆满吧?” 提起这句如姑姑又要下拜:“老奴多谢主子厚爱,这样的恩典叫她怎么受得起。” 几个小的赶紧扶了她起来,裴旻佯装生气:“姑姑这就是跟我见外了,我可不依。玲珑姐姐贴身伺候我这么些年,有什么是受不起的?” 玲珑是裴旻身边从前的大丫鬟,也是如姑姑的女儿,原先在王府,连璎珞都要喊她一句姐姐。 因她要出嫁,琳琅才升了一等,最小的玛瑙也就顶上了二等侍女的缺。 如姑姑作为裴旻身边的顶梁柱,一直拖到此时才抵达燕都,也正是为了女儿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