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陪着老四到了‘古玩一条街’。看他在几个旧书摊上翻翻找找,想是找什么象棋古谱。 我也蹲下来翻,想看看有没有《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这一类的古籍,结果很令人失望。倒是发现几本《摔跤入门》、《擒拿格斗技术初探》这类书籍,还有一本《女子防狼绝技》,我看了下封面‘某某矿业大学出版社’,顿感兴致索然。 这种档次的武功,很显然与我这个‘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的形象不符。 柱子在一个卖古币和玉器的摊子边踟蹰不前。我走过去问他看中了什么,他拿起一个碧绿的玉镯子对着阳光照了照,问摊主这是什么货,摊主说是A货,还说是民国一个名媛戴过的。柱子问多少钱,摊主说因为要改行做别的,贱卖二千。柱子恋恋不舍的放回去,起身要走,摊主叫住他说,玉是有灵性的,看它跟你有缘,八百拿走。我说五百吧老板,他痛惜地说‘拿走拿走’。柱子欣喜地付了钱。 一路上,柱子不停地摩挲着镯子,时而呆痴、时而傻笑。 我忍不住问他:“你手这么粗,戴得进去么?” 他瞪了我一眼,说:“自有手细的戴它。” 在市里找了个小菜馆,叫了几个菜,喝了点酒。因我晚上还要上班,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今晚的‘紫晶’会所虽说不上是人满为患,但相对于平时来说,客人明显多了好几成。 看来把国庆称为黄金周是对的,但那是商家的黄金周。 你看各地的旅游景点人山人海,垃圾遍地,欲觅方寸清净之地而不得。 完全有理由相信,景区的这些花花草草在这七天的生长速度,绝对要超过平时的一年。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人人争先恐后的抢着给树木花草施肥,那可是纯天然的有机肥料——尿素呢。你看把那些花儿们给乐的,一夜之间竞相怒放。千树万树梨花开,姹紫嫣红惹蝶来。 可怜我老家门前的那株木棉树,每天只有那条孤独的老黄狗定时给它施施肥。难怪长了近百年,还是那般的半死不活模样。 ‘紫晶’的灯光如同它的名字,迷幻不清。 我轻车熟路地忙着手头上的事,间或和钱小茂天南海北的聊几句,时而应客人的要求去吧台拿些酒水,得空便和唐晓静说两句话。 唐晓静对吧台的业务已经驾轻就熟,和其他女孩也相处融洽,只是脸上常带着掩饰不住的倦容。这也难怪,她白天要上课,晚上要上班。市区和学校两头跑,学校原本安排了她的宿舍,考虑到住宿费的问题,她把它退了。这样一来,如果全天有课,中午她就只能一个人趴在教室的课桌上休息。遇上节假日,白天她就去休闲广场卖那些积压下来的风筝。 原以为她只是家境困难些,靠打工挣来的钱就能得到缓解,现在看来恐怕没这么简单。我曾委婉地问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支支吾吾的不太想说。我也不是多话的人,自知没能力帮她。除了介绍她来这里打工,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十点左右,田慧风尘仆仆地来到会所,原以为会有重要的客人需要她亲自接待,没想到她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小------楚欢,你跟我来一下。” 我差点满头冒汗,幸好她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后面那两个字说出来。 她交代钱小茂帮我看着点,把我带到了她办公室,言简意赅地说了件事。 大意是说,方雪晴不知从哪里听说邻市有个退休的老中医,擅长针灸推拿,对治疗偏瘫、半身不遂等病症有独到的见解,也成功治愈过一些像安瀚这样的病人。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方雪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决定登门造访,时间就定在明天。考虑到可儿不方便带去,留在家里怕没人照顾。于是,让田慧问我明天白天有没有时间帮忙照看下可儿。 至于为什么不找林若曦她们照看,据田慧说,是可儿点名要我带她玩。这小丫头自我去过几回她家,估计对我买的棒棒糖是念念不忘。 我说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来到绿树掩映着的南区教工宿舍楼。 远远的,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小人儿,正站在家门口四处张望。 我躲在一棵刺桐树后,正考虑要不要突然跳出来吓她一下。感觉有人在拍我肩膀,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周恒老师。 “你在这里干嘛?”他问我,脸上是招牌式的慵懒的笑。上课从不点名的他,应该叫不出我名字。 “我在跟方老师的女儿玩呢。周老师,你散步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嗯,跟老婆出来走走。”说着,便走了开去。 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个女子。挺着个大肚子,臂弯处挂着个购物袋,有一红一蓝两根毛线从袋里延伸至她的手指间,她正在打毛衣。侧脸看去,长长的睫毛,小而挺的鼻子,微抿的嘴唇,是个漂亮的女子。 可儿大概听到这边的动静,蹦蹦跳跳跑过来了,我迎上前去。 “可儿,妈妈去哪儿了?”我明知故问。 “妈妈去给医生看病了。” “是去找医生看病了。”我牵过她的小手:“叔叔带你玩去。” 可儿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一条薄薄的白丝带系在腰间,打了个蝴蝶结,蝴蝶结旁边挂了个香囊。梳着整齐的齐耳短发,额前一抹刘海。 沿着青石铺就的林荫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可儿的脚步停下了。她仰着头问我: “叔叔,我们去哪里呀?” 是啊,去哪里呢?总不能围着这些树绕一天的圈圈吧。我们小时候玩泥巴、过家家、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估计现在的小孩儿都不玩了吧。她们爱玩什么,我还真不清楚。于是我问: “可儿,你想去哪里?”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去公园,叔叔,我们去公园好不好?” 我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小孩不就爱热闹嘛,听说公园里有个儿童乐园,就是它了。 我掏出手机打给老五,问清楚公园的位置,坐几路车。然后蹲下来,说: “来,叔叔背你,我们去公园喽。” 可儿一下跳到我背上,两只小手搂着我脖子,‘咯咯’笑个不停,嘴里还叫着‘驾------驾------’ 我背起她一路走,她一路笑。我说:“可儿,公园里都有什么好玩的?” “有------有------”她嘟哝半天,说不下去了。 “你没去过公园啊?”我说。 “有,我去过,我一百年就去过!” 我自然不会计较她语法上的错误和时间观念的模糊,继续说:“那谁带你去的啊?” “我爸爸,我爸爸带我去的。” 那应该是安瀚出事之前的事吧,难为她隔了两年多还能记得。 一个最是爱玩的年纪,她却有两年多连公园都不曾去过。想起那天去她家时的情景,她搬个小板凳,双手托着腮,孤零零地坐在长长的走廊上,隔着栏杆,望着别的小朋友在父母的前簇后拥中快活似小鸟的样子。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快走出南区的时候,可儿忽然大声叫道:“彭子诚!彭子城!叔叔,放我下来。” 我看到前面一块空地上,一个与可儿一般大的小男孩正在玩遥控车,他听到声音,朝这边望了望,继续专注地玩着。 可儿从我背上哧溜下来,跑到小男孩面前说:“彭子城,你在玩什么呀?” 彭子城不理她,拿着遥控器指挥着板砖大的小车前进后退、左冲右突,不时还故意控制着车子去撞可儿的脚。 可儿左右躲闪,时而绕着圈圈跑,时而上蹿下跳。彭子城似乎更加得意,两个大拇指飞快调整着方向,遥控车跟着可儿紧追不舍。可儿的粉红色小皮鞋上已经沾了斑斑点点的污痕,她有点急了,伸手想要去擦鞋子上的污泥,眼看着遥控车又怪叫着撞了过来,她突然抬起右脚,朝遥控车重重地踩了下去。 彭子城动了动手指,遥控车纹丝不动。他又把遥控器的电源关掉,再打开,遥控车还是没反应。他‘哇’的一声哭了。 可儿跑到他面前,侧着身子弯下腰,脑袋转过来向上看着彭子城的脸,说: “彭子城,你哭了?” 看他还在哭,可儿转过身跟我说:“叔叔,他哭了,彭子城哭了。” 我赶紧看看四周,幸好没人,一把抱起可儿说:“我的小公主诶,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一溜烟跑出好远,才敢回头去看。彭子城正一手抱着遥控车、一手抹着眼泪,望那边的一栋小楼方向走去。 在临近校门口的一家超市买了两根棒棒糖,一包纸巾,替可儿擦去鞋子上的污迹,我牵着她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 到了市里,转28路车,在离公园大门不远的公交站下了车。 像昨天一样,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远远的听见公园里人声鼎沸,不时的传来少男少女的尖叫声和孩童的嬉闹声。 我怕可儿走丢,弯腰抱起她在人群里穿行。她伏在我肩膀上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两只大眼睛东张西望。 忽然,她停止了转动,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小女孩。随着小女孩的走近、擦身而过,她的上身跟着慢慢扭动,嘴里含的棒棒糖也忘了吮吸,就这样半张着嘴看着她走了过去。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那小女孩背上有一对白色丝绸织就的薄而透的蝴蝶翅膀。 待到小女孩隐没在人群里,她才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我。 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像是期待和乞求的光芒,我心里没来由得一痛。这样一个小女孩的普通玩意儿,她却从不曾拥有过。 “可儿,想要吗?叔叔给你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公园门口,我找到了卖蝴蝶翅膀的小摊。可儿趴在摊子上左翻右翻,最后挑中了一个粉红色的翅膀,紧紧抱在手里。 我帮她戴上,看她兴奋地在空地上跑来跑去。 白色连衣裙,粉红色鞋子,黑黑的大眼睛,圆嘟嘟的小脸蛋,粉红的翅膀在阳光中扑扇,此时在我眼里,她就是天上降落凡间的小精灵。 就在我准备付钱的时候,可儿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停下来看她。 只见她打开挂在腰带上的小香囊,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伸到摊主面前,说: “爷爷,给你钱。” 摊主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付了他十块钱,拉起可儿的手说:“走吧,我们进去玩。” 可儿没动,抓着钱的手固执的伸着,不肯收回。 我说:“怎么了?小蝴蝶。” 可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妈妈说了,不能乱花叔叔的钱。给你------”说着,把那一百伸到我手边。 我接过钱,把它折好放回她的香囊里,捧着她小脸说:“叔叔没乱花钱。这翅膀本来就是你的呀,好多年前弄丢了,现在找回来了。” 这话一出口,我猛然愣住了,一股异样的气息从心底升起,渐渐把我牢牢裹住,莫名的心痛潮水般涌来,我感受到一种久远而熟悉的窒息。 脑海深处动了一下,像是有记忆正欲破茧而出------ 可儿瞪大眼睛看着我,似是不解,又转过头看身后的翅膀,突然高兴地说道: “原来我是有翅膀的,叔叔,我从前是蝴蝶吗?” “当然,可儿以前就是蝴蝶,是最漂亮最漂亮的蝴蝶。嗯------比花儿还漂亮!”我笑着说完这句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涌出来。 突然想起张爱玲的那句话:每只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来寻找自己的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