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天,趁太阳还没下山,江墨早早把书社的门给关了。 这一天越接近日落时分,她越能感受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流。 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只能说非常不舒服,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她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慢慢的,她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焦虑,越是在意,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强烈。 “这是附近大量往外扩散的妖气与你身上那团气息相冲的结果。”笏九比平时也严肃了两分,说:“你身上的丹符只能压制它不往外扩散,事实上那团气还是萦绕在你周身,一旦它们感应到与之不和的气息就会下意识抵抗,从而影响你的状态。” “究竟这团气息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东西?”江墨微微皱着眉,此刻的心情大受影响。 笏九想了一下,说:“有个东西我们称之为罡气,或叫作罡风,但你身上这东西我还不确定,一般来说,很少有人天生就自带罡气,要么是上一世行了善,到这一世才有的福报,但这样的福报也实属难得,”他笑笑,“或许是你上辈子做出了拯救苍生的义举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江墨觉得这团“正气”留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笏九说道:“你身上这团气与罡气的不同之处在于,罡气是完全拿来克制妖邪的,但你这个不仅克制妖邪,还会吸引妖邪,甚至还能帮妖邪藏匿妖气,如果妖邪之物不对你起丝毫杀心,那么你这团气和妖气将处于平衡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安然无恙待在你身边的原因。” 想当初他还想抓她裹腹来着,现在想想确实不自量力,没想到这小小女子,本事不大,福气倒是大得吓人。 才刚思及此,笏九忽然感觉到丹田处有一股凶猛且不善的气流不顾一切直往外冲—— 原来她不是被开光了,而是有一股气息护体…… 区别就在于,之前她以为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驱邪神器,现在她终于分清楚,起作用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围绕在她周身的那股莫名的气息。 如果有一天那股气息跑了的话…… 江墨还想问点什么,目光一抬,她发现笏九浑身正处于一种高频率的细微颤抖当中,紧接着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极其压抑又克制的兽鸣,持续不断的“呜呜”声,让人听着瘆得慌…… 她立即反应过来,是笏九要兽化了,她刚往笏九那边迈了一步,笏九忽然扭过头来冲她怒吼了一声,江墨急急忙忙止步。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以为至少要等到天黑之后…… 笏九那两只原本呈淡红色的狐狸眼此刻犹如怒火中烧,被染得殷红,他趴伏在地上冲着江墨龇牙咧嘴发出嘶鸣的威胁,后面六根尾巴已经完全撑开,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嗜血的猛兽。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了山。 笏九的兽化状态她只见过一次,就是在月生海家里收妖僧的那晚,他受到阵法的影响而控制不住兽化,不过也只是半兽化而已,那会儿他还保有理智。 江墨攥紧了两张符,谨慎地向笏九慢慢靠近,笏九带着防备往后退了退,再次张开嘴巴冲她吼了一声之后又发出“嘶嘶”的威胁,江墨看到他锋利的兽齿之间滴滴答答地淌出了口水…… 他现在处于一种企图撕裂眼前人,却又对她有所顾忌的矛盾状态。 周围又接连响起另外一阵骚动,应该是楮魅受到惊吓而发出来的声音。 江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她对面的这只妖兽毕竟是笏九,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邪祟,她更怕的是自己出手太重而伤了他,江墨犹豫了一下,把符给收了起来。 “符——” 符? 江墨奇怪地看着笏九…… 笏九蓦地张嘴道:“快!” 江墨立刻反应过来,趁着他的神志有些许回归,她跑过去将他抱住了,而刚准备站起来的瞬间她感到有些吃力…… 这也太——重——了—— 同时,因为受到江墨身上那团气息的影响,笏九瘫倒在了她怀里,也因为刚才他极力冲破了妖气的控制,现在有些疲惫。 江墨颤颤巍巍地刚把笏九抱起来,两条腿还没完全站直,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疼得她两道眉毛立即扭成了个死结。 笏九有气无力地给出了质疑:“你能不能行啊……” 江墨微微喘着气回道:“谁让你平时吃那么多的?” 他小声说:“你快点,我撑不了多久……” 江墨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先抬起一只腿,紧接着一鼓作气终于站了起来,起来之后还晃了晃,她试着迈了一步,却一步三晃,晃着晃着一不小心就要往旁边的台子撞过去—— 于是,笏九整个脑袋“嘭”一下撞上了桌沿。 ……这一撞,终于让她站稳了。 江墨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笏九的目光死气沉沉地落在地面上,垂泪不语。 台子另一边,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冒了出来,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来回看着江墨和笏九,不是很明白这俩货到底在干啥玩意儿。 江墨发现了它,于是笑着说:“那个……小白?” 反正每只楮魅浑身上下白白胖胖,叫小白挺贴切的。 那只小白歪了歪脑袋,江墨仿佛在它的脑袋上方看见了一个“?”号。 她笑笑说:“麻烦告诉我妈一声,就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话说完,小白的脑袋又往另外一边歪了过去,眨巴眨巴眼睛。 江墨将笏九整个身子往上掂了掂,直到她感觉能抱稳了才迈步,她刚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说:“那个,麻烦帮我把门关一下。” 小白傻乎乎地抬起胖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 好歹叫“楮魅”。 怎么也得书生意气,再一个魅惑四方。 这么狂霸拽的名字,怎么实物长得这么憨? 江墨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然后抱着笏九走出大门。 …… 之前笏九跟她商量过,等到中元节这天,让她找个空旷的敞地再把图阵画下来,他说只有待在没人的地方才能防止他伤及无辜。 届时,他所待的地方必定会引来无数妖物觊觎,倘若那些妖物过来之后发现无法猎食到目标物,那么就会挑周围可拿来填食的东西下手。 他要是待在书社里,那些楮魅一定难逃此劫。 江墨将笏九带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把他放下,又拿了张符将他镇住,但也只能起到暂时的效果,江墨拿着毛笔赶紧走到旁边蹲下画图阵。 这图阵她在纸上练习了好多遍,终于战胜了她“手不能提笔”的毛病,完整地把图阵给画了下来,也终于背了下来。 江墨落笔的动作非常干净利索,不多时就将一个阴阳八卦和五芒星互相交叠的图阵给画了出来,占地颇广,足够容纳四五个人。 她收了笔,过去把笏九抱进了图阵当中,然后再把桃李交给她的那张符箓拿出来,摁在了图阵的边缘,符箓四周瞬间闪现一道光,又瞬间熄灭。 江墨拿开手,发现符箓已经牢牢贴在了图阵之上。 笏九待在图阵里,被压制住了妖气,神志和体力恢复起来很是迅速。 江墨忽然听见“咔哧咔哧”的声音,抬起脑袋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吃饼干……“你什么时候带了饼干在身上?” 他一手支着脑袋侧躺,抬起右脚用脚指头抠了抠左边的大腿,颇有些贱兮兮道:“有备无患嘛,你赶紧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江墨此刻内心里的省略号长度足以拿出来放风筝。 她刚站起来,忽然身后一股邪风吹了过来,吹得她后脑勺的头发往前飞过来裹住了她整张脸…… 等她把头发整理好之后就看见了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正企图冲破图阵,那浑身的戾气,似乎想把里面的笏九给大卸八块。 笏九也确实挺欠收拾的,他十分从容地侧躺在地上,掰了一小块饼干往那妖怪扔了过去,那妖怪张嘴嗷一声吃了饼干,笏九乐得满地打滚,非常欢快地蹬着脚丫子…… 他嚣张地冲那妖怪发出挑衅:“好个蠢货!有本事进来啊!跪下叫爷爷我给你小饼干吃哈哈哈哈哈哈——” 江墨:“……”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得志,狂妄放肆!说的不就是他么? 天色完全暗下来,江墨看笏九确实没什么危险,也不打算久待,按照原来的路往回走,她头顶上有一阵风,来来回回不停地扫过来扫过去,她刚整理完一次又得再整理一次。 直到走出公园,她十分无奈地转过来说:“别跟着我了,你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回原来的地方勤修苦练才是正道,不然一会儿被捉妖人看见了,小命不保哦。” 那妖物不听人劝,继续跟在她身后。 江墨走着走着就有些犹豫了,要是这东西一直跟着她回到书社,发现书社里的一群楮魅因而大开杀戒,这可如何是好? 又继续走了一段,她选了条小巷子,这里光线不足,给人一种整个天地一片昏暗的错觉,身后那东西异常执着地跟着,江墨停下来,悄悄拿了张符出来,等那东西再一次冲过来时,她忽然转过去,同时抬手,手里的符正好对准了那妖物的额头。 那妖物发出一阵骇人的嘶鸣,不断往后退,跟着摔在地上,浑身抽搐苦苦挣扎,就在她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那张符忽然“嘶啦”一声,被撕裂成了碎片。 江墨一惊,转身拔腿就跑。 那妖物怒火滔天,急急追了上来,一瞬间化为一阵妖风把江墨困在了原地,那妖物动弹不了江墨分毫,却能将她困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墨没办法挪动半分,一时急的脑门冒汗。 那东西凑近来嗅了嗅,两个硕大鼻孔把江墨的脸颊都顶歪了,那妖物闻着闻着,忽然往她胸口凑了过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江墨感觉到自己的眉尾好一阵抽搐—— 不、不会吧?? 那妖物闻着江墨身上的香气,一时之间热血沸腾,兴奋起来两只耳朵前后不停煽动,但它才刚凑近前去,忽然被一阵莫名的力道给推拒开来。 它不信邪,再一次打算图谋不轨,可惜这回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凌空劈下来的一掌给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差点要就地歇菜。 忽然,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幽幽传了过来: 天為象,地為相。 吾有令,召獄將。 敕—— 这声音…… 江墨心底有一丝喜悦涌上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身前就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人身上都披着黑色的长斗篷,背对着她。 其中一个说道:“孽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边话刚说完,江墨就感觉身上的束缚松开了,她动了动双脚,忽然发觉身边有人,她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对方透过玻璃镜片看过来的目光。 蔺傒文伸手过去挽住她的手腕,说:“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