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十七分。 当上班一族恨不得自己的腿安上马达,蹦跶蹦跶地往地铁站、公交站或者是公司电梯奔走的时候,一头樱花粉秀发的女人才刚走出工作室大门,慢吞吞走到白色的宝马车,驱车回家后,踩着鞋子后跟,红绿织带罗缎蝴蝶结的平底鞋三除两下就被人脱下搁置在一旁。 女人光着脚直奔浴室,刚推开门就看见镜子倒映着一个满脸油光,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变得乱糟糟,衣服上面似乎还留有一滩不明残渍,从头到脚只能用一个字形容—— 丧。 砰。 下一秒,萧岁把门拉上。 她再次把门推开,看见镜子里的人依旧是那副鬼样子,认命地抬步走进去。 等她洗了一个战斗澡,才敢抬头仔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她倾身凑向前去,然后清楚地看见眼睛下方有往下延伸趋势的黑眼圈,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然后又沉默地拿起面前的眼霜往青色那块抹去。 而后,连头发都没有吹干便滚到床上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一副“今天谁都别想打扰她”的架势。 砰—— “程先生,这些家私搬到8楼A座还是B座?” 男人淡淡地回道:“B座。” 身姿挺拔的男人穿着一套运动服靠在墙边,沉默地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把熟悉的家私搬到电梯里。 “哥哥,你长得好好看!”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程家琰随着声音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小人儿,她正仰着头对他甜甜的笑着。程家琰蹲下身子,揉了揉人她的头发。 “谢谢你哦。” “哎呀,小雅你怎么跑那么快都不等等妈妈!”女人匆忙跑到小女孩身后,看见蹲在小女孩前面的男人以后,怔了怔,随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搬家公司忙着往电梯搬东西。 女人莞尔一笑:“是新搬来的住客吧?” 程家琰眼神一顿,点点头。 “妈妈,我们刚买的苹果呢?” “在袋子里,欸——还没洗,小雅不能吃哦!” “不是小雅吃,是给哥哥的,哥哥长得好看,嘻嘻。” 话落,小女孩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了程家琰,后者道谢后,目送这对母女离开。 搬家总会有些吵,无论是搬家私时发出的声音,还是工人闲着无聊的聊天声,这些放在大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干家务活的干家务活的家庭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这些放在刚通宵工作一晚,合上眼正准备与周公来一场亲密的约会的萧岁这里,就算是脚步声都会被无限地放大,传入耳朵。 萧岁烦躁地蹬了蹬被子,把被子盖到脑袋上面,双手捂着耳朵,乞求把这些声源隔绝在被子外面。 双重防御的效果十分明显,外面的声音果然小了不少。 得到安静舒适环境的萧岁瞌睡慢慢涌上头,拧紧的眉头在某一刻舒展开来。 同时,女人乖巧腼腆的睡容躲藏在藕粉色的被子底下。 —— 萧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刚点完外卖,手机就响起来。 是她的闺蜜,周繇。 萧岁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接通电话后,慵懒的表情全然消失,她双膝跪在沙发上,双手握着手机,磕磕巴巴地说:“你不要伤害繇繇,你要多少钱都行!” 电话那头的人慵懒地说道:“你——全副身家是多少啊?” “负资产,还欠着银行十万八千九百二十六元九毛。” “......” “你这个没良心的人!” 萧岁毫无形象地在沙发上打滚大笑。 她和周繇从小玩到大,两人的关系好到双方家长以为她们是同性恋,以至于有段时间两人每天都被父母拉着聊天开导思想。 “岁岁,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你怎么没接?” 萧岁笑够了,从沙发上爬起来,扒拉一下头发,回道:“上周,那个智障制片来问我们能不能明天就交货,特么的以为我们拟音是母鸡生鸡蛋,扑通一下就生出来的吗? 一天时间只够我们看样片,他居然说‘明天交货行不行呀’,如果不是碍着师傅的面子,老子真的想一巴掌抽过去,将他们这些智障抽醒。” “师傅怎么说?师傅不还是那句,‘别人是甲方’咯。 要我说,我管他甲方还是乙方的。 可是,工作室挂着师傅的名字啊,我还不是要跟着师傅加班加点通宵工作嘛!” “你不知道我的黑眼圈已经大到什么程度,反正我自己已经没眼看了,打算找代购去屯点眼霜和面膜回来,你上回不是买了那个前男友面膜吗?好用吗?” 周繇听着她说话,皱着眉头。 萧岁是一名拟音师,准确来说还不算是,只是跟着师傅做学徒而已。 拟音师的工作辛苦不说,工资也不高。 有一回她去找萧岁,看见她待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工作,手上拿着一块布对着麦克风扬着。那间房间乱糟糟的,到处都摆满了物品,还有一个池子装满了水。 她着实不忍心看着好友在这种地方工作,可是看见她脸上认真的表情,以及看见混音师点头时,她露出满意的笑容时,嘴边那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周繇捏着眉心,佯装着轻快的语气回答她:“好用啊!” “那我待会找代购买十盒回来,一天三片。” 周繇轻笑:“你这是在吃药吗?” “不趁着这周放假在家敷面膜,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她一顿,又问:“对了,你今天找我做什么?” “最近出了一部电影,想问你今晚有没有空陪你小情人我,去看电影。” “没有,通宵完还没缓过劲来。”萧岁躺在沙发上,悠闲地说:“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睡觉时,外面好吵,也不知道是不是隔壁屋有人搬过来。” “不是挺好的吗?这样出什么事都有邻里帮忙。” 萧岁轻笑:“希望不是帮倒忙。” 她跟周繇聊了一会儿,门铃便响起,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袋外卖,萧岁接过外卖对电话那头说要吃饭便挂断电话了。 在冯华生工作室一年多,她已经练就成五分钟吃完一顿饭的技能。简单地吃过一顿饭以后,萧岁抬眼看见电视机下方的柜子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灰,想起这周忙到连家里都没时间打扫,于是撸起袖子大扫除。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天边连夕阳的余晖都见不着,只留下黑不溜秋的一片。 同时,萧岁也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两小时后,萧岁瘫坐在沙发上,汗水已经从额头顺着轮廓流到脖子,最后在浅色的居家服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休息片刻,她径直走向厨房把垃圾袋打结拎起来走到门外,经过隔壁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头看,那屋门缝下面透着光,想必是有人住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萧岁自言自语,然后走到楼道把垃圾倒掉,直接回屋。 晚上,她把瑜伽垫子拿出来摊在客厅的空地,电脑搁在矮柜上面,屏幕正对着她。 她动了动手指,点击播放,瞬间音乐声响彻屋子,然而垫子上的女人却浑然不觉,继续做着瑜伽动作。 另一头,B座客厅。 男人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在飞跃,忽地,原本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男人长按退格键以后,全部删去,文档也恢复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抬起头,男人的眼睛眯起来直视前方。 程家琰皱起眉头,撅着棉拖鞋走到玄关望着雪白的墙壁,耳边音乐声越来越清晰。 手机铃声在客厅响起,程家琰信步走去抄起手机,看了眼来电人直接接通电话,不等电话那头说话,他便说:“你找的什么房子,隔音那么差,隔壁屋的人放歌我都能听见。” “......”对面的人哑言,“朋友,你要我在一个星期内找到符合你诸多要求的房子,还得立刻搬进去,这种房子很少的好不好?还管他什么隔音啊!” 程家琰淡淡地说:“她吵着我了。” “你在干嘛?” 程家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电脑,“在客厅写书。” “哥,我叫你一声哥了!家里有书房,你去书房不就得了?” 他坐下,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耳边是隔壁屋传来的音乐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他悠悠地回答沈劭卿:“不行,你知道我要在空旷的地方写书才有灵感的。” “可你现在不是没灵感了吗?”沈劭卿脱口而出。 程家琰沉下眼眸,乌黑的眼珠子此时比外面的夜色更加黑。 他是悬疑文作家,早些年在晋江上连载的作品得到很大的反响,后来与出版社签约成为出版社旗下的作家。可惜这一两年,随着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精神状态变差,就连作品的完成质量也比不上从前。 目前,他完成一本书的时间需要花起码两年时间。 一秒过后,沈劭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岔开话题,“要不要一起出来喝酒?” “行。” —— 接下来一周,程家琰每天都生活在隔壁屋发出来的“噪音”当中,他看着还停留在最开始的文档,烦躁地把鼠标甩出去,鼠标发出哐当一声落在离电脑几寸远的地方。 最初,程家琰试着按照沈劭卿说的那样,把电脑搬到书房里,可是面对狭小的空间他一点头绪都没有,看着空白的文档,迟迟没有下手。 后来,他把电脑搬回客厅里,一边忍受噪音一边打字。虽然手速下降有点严重,但是这比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写的要强。 隔壁屋住着的那一家子——程家琰是那么想的,毕竟不是一大家子怎么会一天到晚吵到不行。 幸亏,那家子睡得早,十一点多就没了声响,而他又有严重的失眠症,平时夜里起码到三四点才能勉强睡下。所以只有在深夜,他才能得到安静的环境写书。 然而,经过一周煎熬,程家琰终于忍受不了。 上回听沈劭卿提起过,他这屋的房东喜欢炒房,当初买下A、B两座后用来出租,所以隔壁经常发出噪音的房子都是他房东名下的。 于是直接拨了一通电话给沈劭卿,要了房东的电话。得到房东电话后,程家琰直接打过去,过了几秒对面接起来。 “你好,请问您是碧翠华苑13栋8楼B座的房主吗?” “是啊,你谁啊?” “我是您的房客,程家琰。” “程先生啊,还没见过你呢,你朋友总说你很忙。” “现在可以见了。” 房东先生哑言:“......” “听说A、B两座都是您名下的,但现在A座的住客太吵了,麻烦您来这一趟跟他们一家子商量一下,不要再那么吵。” 房东先生挠挠后脑勺,“一家子?隔壁就一个人而已啊。” “一个人?” 房东先生斩钉截铁地说:“就一个,女的。” “......” 房东先生又说:“我现在在外地,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去的,要不你自己跟她聊一聊吧。就这样,我这里忙着,再见。” 程家琰呆呆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迟疑一会,还是走出家门。 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听见隔壁在唱戏,也没有外出的声音,应该还在家里。 程家琰站在A座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门被打开。 门被打开的同时,他还听见里面的人唱着—— “love is an open door——” 程家琰:“......” 他默默地拉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