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却不代表没人提。比如,曾广贤。
蘩卿拐过弯儿后突地停住步子。她是不想和骆三纠缠太深的,因此才左一回右一回的想扯清。她不想承认的是,她一想到车里那一回撕扯就头皮发麻,从里到外哪儿哪儿都说不清的不得劲。这别扭是不能触碰的,下意识她告诉自己:动了真心的男人招不得,既然注定没结果的事儿,那就要多为大家彼此着想。
此刻,她是想起一人。是啊,又不是非得找骆三。可找他吗?李化龙,会宁伯世子李化龙,她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她如今选择和哥哥在一起,总觉得亏欠他。虽然这种感觉其实没什么道理,但总是避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她想,毕竟,上次他提过亲事,虽只是找中人试探舅舅,但她还是该露个面才好。那是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汉,一见面自然便会多三分谅解,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想着,那点别扭随即释然。笑了,脚步轻快的回身返。可这次,她虽看见了前头的曹髦,却刻意隐在暗处等了会儿,直到他和那个陌生校尉的身影远了,才出来。
她如今这身份,想找个校尉传话还不容易?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曹髦是骆思恭的人。她下意识不想让骆三知道她见李化龙的事儿。
至于为什么,她心里避着这个问题,好一会儿不大愿意想。但心绪这种东西不归人管,不是说么,这世上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不自在的感觉在心头掠来掠去,她终究不想理会都不行。
正烦着,他要找的人已经到了。而且还有惊喜——后头还跟着个曾广贤。
李化龙的高兴一眼可见。蘩卿看着他满眼都是星光的大步流星而来,不觉自己也笑的弯了眉眼,老远就摆着架势袅袅一福礼,“小女子见过世子,见过曾校尉。”
李化龙一揖朗笑,“哈哈,方兄刚才还说呢,以后我们可都是有后台的人了,可得好好认个宗去。怎么我们还没去,你这后台倒自己屈尊先来了?”
曾广贤也笑,对李化龙道:“她说了要提携我的,你得给我做见证啊!”
蘩卿的心头如朗月大开,舒心的笑切道:“切切,以后你们跟着我,都得听我的啊!我这日理万机的忙中偷闲,可就是来通知这个的!”
三人大笑。
曾广贤四下瞧瞧,“这会儿说话不便,我哥在里头呢,我们去他那!”伸手让她先走,边低道:“听说太后昨晚上生了大气,荣妃被骂了,这事儿你可知道?”
蘩卿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啊?骆三在啊?看向曾广贤,笑挑眉道:“哦?太后发怒了?为什么?”
李化龙也笑,半是打趣的道:“你小子,消息够灵通啊!”曾广贤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欸,你别讽刺我,我是正好刚听了一嘴,要不是碰巧见到她,”指指蘩卿,“我也就忘了。”又解释道:“她们得知道这些,我关心来做什么!”
这俩人不以为意,蘩卿却就猜到了,这是芍药在呢,正和骆三说慈宁宫的事儿。想着就不更愿意进去了,笑拒绝道:“我就不进去了。其实,我乘空跑过来,是有两件事找你们帮忙。说来也简单,就这么说吧。”
李化龙没多想,只道:“什么帮忙不帮忙,讲。”
“一件是传个话,给我舅舅。我有意乘着太医院动荡的当儿,寻罅提携一下汤文海,问问他觉得如何。这是要打点的,他若同意,就赶着办着,妥了通知我,司礼监和批文的事儿我来办。”她其实更想汤全二师伯能调回京,她觉得他能在,一定比周康要好多的多的多。
这事儿不找骆思恭却来找李化龙吗?曾广贤疑窦微生,微微蹙了蹙眉,口道:“这好办,我去。”
李化龙有点犹豫,所以没出声。他因为在页问虚面前露出过中意蘩卿,且又托圆通两方说服过。两次事儿至今都没有下文,他怕这是页问虚不大愉快的了。他自己不被中意自然也不觉得愉快,现在去页家不合适。想着,就问另一件是什么事?
蘩卿道:“另一件,现在却也不大好讲。我得见个人,有点麻烦。”看了看四下,“这件事有点碍于口舌耳目,我正犹豫,该不该在宫里。可我又出不去。”
那就是宫外的人了。李化龙道:“哦,那是得先想想。我先看看方明的班儿,宫里,你想在哪儿见?”
曾广贤虽比不了曹髦心眼儿多,但到底比李化龙想的多一点,点头道:“这事儿不能让人知道。那就不是着急的事了。想好了再办。我们商量商量。我换个班,下午闭宫的时候,我找你。你别管了,等着听信儿。”
事情就说定了。
蘩卿转身往乾清宫走,满心满腹都是凉意。
一来,若说地位改变而带来的境遇改变既不值得沾沾自喜,也不值得害怕,那么,由此而带来的,她在意的那些人事的改变呢?比如芍药?慈宁宫有动静,她不找自己讲,先要商量骆三,她知道这其中必然有芍药的道理,但她要做到完全不在意,还是不能。
二来,她到御前不是今儿的事儿,上次往慈宁宫去的时候,可还没见这么多人对她矮身下气。那些太监宫人也就罢了,连周康的态度都突然改变了,这可就不大对了。一定是他听说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是不是,是不是——她自以为是的和秋铣的那些隐秘动作,其实在某些人眼里毫无秘密可言。是不是,真相其实是,该知道的人早已经了如指掌了?
不敢深想,越想心越沉。这宫里简直太可怕了,随处都是秘密,又毫无秘密可言,因此才随处都可能藏着陷阱,随时都可能掉入黑洞。这样的地方,那个暗鬼是如何做到对事事都了如指掌的呢?如果是他杀了苏舜才和李炳顺,那他也能量太大了!他究竟是谁啊?
她像一个蓦然回首突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的人一样,陷入了一种似乎从未这么清醒,却也从未如此糊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