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一倒上去,他这反应可是不小,只感觉到腹上一片火烧火燎的痛感。 徐云期连忙停下了动作,一时进退两难,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赵豫戈有些无力地半闭着眼,药粉刺激,说不疼是假的,他强忍着痛意开口道:“没事,你继续吧。” 徐云期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帮他上起药来,看着那些伤口,不禁腹诽,这人真是皮糙肉厚,弄成这幅样子还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要不是说话牵动了伤口,被自己发现,也许他还不知道取出药粉来上药。 接下里的过程里,赵豫戈紧抿着嘴唇,眼神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她正垂着头,神情专注,昏黄的火光之下,她好像被笼上了一层鹅黄色的轻薄外纱,如梦似幻,柔美的侧脸和修长的颈项弧度美好。 他看了许久,终于转移视线看向别处。一边忍着腹部十足的痛感,一边感受着在那上面轻柔抚过的指腹,心中好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小暖流在逐渐蔓延,这种感觉对常年在外征战的他来说十分陌生,却又无法抗拒,让他有瞬间的愣怔失神,只是面上丝毫不表露出来。 徐云期低着头专心替他涂抹均匀药粉,使之都覆盖在他腹部那些狰狞的刀口上。此时血已经渐渐止住了,伤口看起来也没有初始那般可怖。赵豫戈脸色虚白,表情倒是无懈可击,一丝痛苦之色都没有。 徐云期拿了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细汗,此时此刻,她突然体会到了远水说的赵豫戈像个孩童般让人不省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不仅如此,她还深以为然,远水真是半点也没说错。 想到这里,徐云期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颇带了几分无奈之色。赵豫戈闻声抬头:“叹气做什么?” 徐云期头也不抬,答道:“我是替远水叹气,将军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带了一身的伤,只怕回去让远水瞧见又要担忧伤怀了,当真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苦心。” 这几句话让赵豫戈心中疑惑,他受伤和远水有什么关系,他是主,远水是仆,她为自己担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哪有主子专门去在意一个婢女感受的道理? 徐云期说到此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远水的一张白皙面庞,她姿容秀美,有礼有节,为人还有几分傲气,却只能在赵豫戈身边当一个侍婢,心中有些惋惜。 徐云期为人素来直率,也不遮遮掩掩,便想开口劝一劝赵豫戈,也算是帮那婢女远水一把,:“赵将军,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豫戈瞄她一眼:“说。” 徐云期快速接口道:“将军,从前在徐府时阿嫂就时常和我说,名分二字对女子来说至关重要,关系到这个女子一辈子的福祉,千万马虎不得。” 赵豫戈闻言一愣,却也没有立即答话,探寻的望了她一眼:“唔…” 此时洞穴内的篝火已经快要燃尽了,火光逐渐微弱下来,洞内之闻火堆燃烧枯枝发出的噼啪声,光线有些昏暗,洞穴内的温度也逐渐转冷了些。 徐云期似是感觉到凉意,轻轻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冻得泛起一点红。赵豫戈抬了抬下巴,道:“旁边还有些枯枝,你再去添一点儿吧,这些该是够我们撑些时辰的。” 先前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在洞穴附近搜罗的枯枝柴火堆成一座小丘,徐云期点头答应,伸出手掌搓了搓,呵了一口热气出来,慢吞吞站起拾了柴火丢进火堆里。不一会儿,火光更盛,红色火舌窜得老高,两人感觉到暖意袭来,心下又都安心了不少。 两人相看两眼,目光接触之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赵豫戈眉眼之间也好似舒展了几分,比此时此刻更艰难数倍的困境他也经历过,看着徐云期冻的泛红的面庞,她面上的线条有几分隐在昏黄光线中的不真切,更添朦胧柔美,只觉得此时的情形还不算太坏。 “你刚刚是想说什么?我醒着,你说来我听就是。”他语声淡淡。 徐云期本来想点到为止,提两句就罢了,想来提到远水,他自能会意。此时他如此说,却好似是听不明白自己的话一般。 “这次出门之前,远水很是担心你,还对我多加嘱咐,托我一定要照顾你。没曾想天不遂人愿,居然又碰到刺客…说到底,远水还是一片真心。” 赵豫戈听到这里,她频繁提起远水,又话及名分二字,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对于远水的一些小心思,他平日里也算是知晓一些,看来,自己是留她太久了。徐云期现在如此做派,是在暗示自己纳了远水? 赵豫戈目光如炬,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他逼近徐云期,道:“远水是不是一片真心,我不了解,只是徐娘子你,好似对在下的内宅之事,十分关心?” 徐云期听他语气冷淡,心下恼怒,暗道赵豫戈果然薄情,她美目圆睁,道:“我不过是略微提几句罢了,将军要是不爱听,云期也就不多嘴了。” 赵豫戈闻言眉头蹙起,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一边的石壁,复又扯过身边的皮裘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假寐。 徐云期刚刚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一顶,此时也有几分气结,半点不想再理他。 暗怪自己多管闲事,还平白惹得一个不痛快。 躺在皮裘披风上,一整天的提心吊胆都化作了一股疲惫,遍布全身,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还没有来得及从晏昔的消息中缓过来,还没能来得及伤心,就被迫走上了逃亡的路途。 迷迷糊糊之中,她正处在似睡似醒的边缘,忽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好似就近在耳畔。 “远水原本是都护府里的家生子,到了年龄是该放出去自行婚配,这种事我一向不挂心,才会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看来回去有必要和府里年长的嬷嬷提几句,让她们好好看顾着办了此事。” 徐云期愕然,囫囵一个翻身,面向赵豫戈,他半张脸被黑色皮裘遮挡住,露出的眼眸古井无波。 依他方才所言,要将远水放出去婚配,他和远水……竟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吗?这件事,是她先入为主,想当然耳了? 她脸上一热,只好又翻身回去,背对着赵豫戈,将皮裘扯到脖子下面盖好,掩下此时心中的慌乱,支吾道:“此时是将军的内宅之事,你心中有数就好。” 赵豫戈面无表情,盯着她的后背,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嗯,今夜你我二人都空着肚子入睡,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 清晨的光线从洞穴外闯进来,有那么几道正好映在徐云期的面庞之上,她眼睫微微颤动,似蝴蝶震动的翼翅,慢慢睁开眼,光线入眼,有略微的刺目之感,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部和四肢,环顾四周,一旁的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件黑色皮裘披风,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一个骨碌坐起,侧耳一听,洞外不远处好似有忽高忽低的些许人声传来,她将身上盖的披风穿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只见洞穴外的空地之上,大约站了有十几名军士,都穿着黑色的大梁边军制式战甲,他们将穿着略有些单薄的赵豫戈围在中间,他正在抚摸着身旁的一匹健硕黑马,正是昨日放去引敌的那匹。 众将士寻到赵豫戈,此刻都欢欣雀跃、喜悦溢于言表,赵豫戈也眉眼带笑,正和副将林原在说着些什么,不时弯弯嘴角,心情好似不错,清晨光线通透,打在他的身上。 徐云期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站在原地看着这晨曦下的一幕,忽然想起了昨夜忽然袭来的那个梦境。她梦见晏昔独自躺在一座冰冷枯寂的棺材里,双眸紧闭,无论旁人如何唤他,他也不应声,好似就要这般永远沉睡下去。 两相对照,眼前将士们身上洋溢着的活力与朝气,就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凿在徐云期的心口,只觉一阵麻木的钝痛。 只是那种痛觉,已经不似从前般激烈,好似埋在心底的一种陷阱,需要开启某种机关按钮,才会悄然浮现。 徐云期苦笑,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经历了这许多,她已经渐渐学会将情绪内藏于心,不再轻易显露于人。 赵豫戈视线时不时扫过里侧的洞穴那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半响了也不见她上前来,他只好三两步自己先走过去,到她跟前,道:“林原他们按照我昨日留下的记号,今日凌晨就寻到了此处,看你还在熟睡,就没吵醒你。” 徐云期了然,既然他们能寻到这里,并且还不加掩饰躲藏,那伙刺客必然是已经被解决了,只是不知道用的是敦煌还是上岭的兵力? “他们带了干粮和水,用些垫垫肚子?” 饿了这么长时间,算起来有几个时辰了,此时虽然腹中空空,却早已挨过了那阵饿劲儿,丝毫食欲都没有,反倒觉得腹中一阵反胃,四肢无力。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劳烦给我一点儿水就好。” 赵豫戈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转身带着徐云期到了众人旁边,从林原手中接过水囊递给徐云期,她口渴了多时,接过就灌了几大口下去,顿时感觉喉中舒畅了不少。她把水囊递回给林原,莞尔道:“多谢林将军。”林原虽然也是个有品级的将领,在赵豫戈和这位见过几面的徐娘子面前,却不敢托大,忙抱拳口称不敢。 赵豫戈朝林原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转身对众人沉声道:“稍作整顿,即刻上路。”众人应声,都各自动作迅速上了马。徐云期先前的那匹白马坐骑早已消失无踪,说不定已经命丧刺客之手。 赵豫戈骑在马上,朝她伸出手,淡淡道:“上来。” 这一幕和昨日下午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自己丝毫没有理会他,扭头甩了脸子就走。徐云期垂下眼眸,眼睫打下一片阴影,落在苍白脸颊上方。 她伸出右手,缓缓放在他那只略显粗粝的手掌之上,只一瞬就被抓紧,随后腰上觉察到力道的搀扶,人就已经端然坐稳在了马上,感受到身后的一片铜墙铁壁,她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丝毫不敢动作。 赵豫戈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直,眼中好似倏然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原先的无波无澜,凑近到她的肩上,他的鼻尖略微触到她的鸦青发丝,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缕缕。 “坐稳了。” 徐云期淡淡唔了一声,乖乖坐好。 随后他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口中轻喝一声,其余军士在其后排成队列,一行人就此动身返回上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