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卿城无从知晓,慕容卿衣也记不起来了,唯独可以肯定的是慕容云棠的死另有隐情。 慕容云棠是慕容泰一手带大视若己出的孩子,能让他痛下杀手还不惜将三姨娘也搭了进去,最有可能的就是慕容云棠无意间发现了他什么秘密,而且是一个只能用杀人灭口来掩盖的惊天的秘密! 慕容卿城淡淡道:“我们的好父亲,众人眼中恩威并重的庄主,实则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口口声声道江湖人不涉朝堂却与安武侯府联姻,还将自己的嫡女送进了宫里,他为了自己的权势利益干尽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 慕容卿衣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却都化为了叹息。 这些事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们的父亲,自私、奸滑、阴狠、虚荣,为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慕容卿城忽而冷笑:“杀兄弟,杀妻妾,杀首徒,杀嫡子!十七年前云棠的父母为救他而死,十二年后云棠也是因他而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一旦失去了价值便随手弃之。呵,如今轮到你慕容卿衣了!” 慕容卿衣实在听不下去了:“二姐……” 慕容卿城翻身从树上跳下来,一袭红纱衣在风中飘飘扬扬,掀起一地的红粉花瓣,好似她张扬的性格。 她拎起慕容卿衣怀中的坛子豪饮了一口,冷笑道:“云棠刚死他便迫不及待的要将我嫁出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怎能如他所愿。” 她自小敬重的父亲,何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夺走她心爱之人的性命? 慕容卿城微微偏头看他,绝美的眸子中滚下一颗晶莹的泪:“不过我忘了,慕容家的人都没有心,你也一样,根本都不懂什么是情。” 一滴眼泪落下,不想她这般冷血叛逆的人也会如此伤情,泪水的温度划过脸颊,灼痛却在心里。 那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每每追溯这些往事都像在伤口撒盐一样痛得撕心裂肺,但她依旧忍不住去回想,在疼痛中□□,亦在疼痛中欢喜。 慕容卿衣还困在她那番话里,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突然间一个酒坛飞了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坛子,酒却不可避免的洒到了衣襟上,胸口顿时一片冰凉。 再抬头时,慕容卿城已经走出了很远了,一抹鲜红在天地间瞬间渺小了许多。 他们这些武功极高的人可以听到很远之外的动静,只听见慕容卿城边走边不停地嘀咕咒骂道:“什么狗屁恒久弥新……不与类同……真他妈恶心!” 她从红纱衣上用力撕扯下一片银晃晃的绣纹,三两下撕得粉碎。 那是慕容家引以为傲的“雪点梨花”,他知道慕容卿城此时是将慕容泰恨入骨髓,连同也恨透了整个慕容家。 慕容卿衣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朵雪点梨花,心中五味陈杂。 …… 回到紫苑已时至晌午,虽说去见慕容卿城不过只用了一个时辰,但慕容卿衣却感觉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 一路上走来的人见他脸色不好都不敢太靠近,就连那几个青衣也没影儿了,跟着他进了桃林之后就没见出来,不过慕容卿衣此时心中烦闷,压根儿没空去理会他们几个。 他对属下一向遵循放养的原则,平时不见人影没关系,关键时刻听到哨声出现就行。 走到渡风塘边时,天空突然下起一阵小雨,密集的雨点在池子里溅起一朵朵水花。身后一群小丫头边跑边喊着收衣服与他匆匆擦肩,十几个白衣少年刚从校场上回来,见他规规矩矩做了个揖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慕容卿衣不去躲雨,仿佛雨水打在脸上能让他更加清醒一些,不过多时肩膀上就被打湿了一片。 突然,身后假山里穿出一个少女糯糯的声音。 “师妹你且在这里躲一阵,不要出来呀。” 他应声看去,是两个八九岁的女弟子。 大一些的孩子将小的那个塞进山洞里躲雨,而自己冒着大雨跑回去,应是去取伞来。 躲在山洞里的小女孩抱着膝盖可怜楚楚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那种无助、惶恐与不安像一根小小的刺在他心中无关痛痒地扎了一下。 突然间,心跳骤然一缩,脑袋剧烈地痛了起来,慕容卿衣登时只觉浑身无力,膝盖一软,紧紧抱着头跪了下去。 正想着是不是寒毒发作,他在怀中胡乱摸了一阵结果没找着药,一阵天旋地转间,密密麻麻的声音的从四面汇聚而来,杂乱无章的在他耳边炸开。 这时,慕容泰和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混乱中渐渐清晰起来。 “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个十多岁的小儿都对付不了,还让他害死了我的禹儿……我的禹儿啊……” “老爷,大公子究竟是被谁害死的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我早就劝过你收手,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听。”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野种而跟我对着干?” “他虽不是我们慕容家的血脉,但也是我们一手养大的孩子!况且他还这么小,对你能有什么威胁……” “妇人之仁你懂什么!这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若此时不除掉他只怕将来会有大患!” “那你当年就不该把他从他亲生父母身边带走,更不该把他带回山庄!” …… “我再让他多活几年,我出关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在你出关之前我会说服他,若他肯安度此生不再涉足江湖你便永远不能动他,如若不然,无需你动手我会亲自杀了他……” 这些话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耳边中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徘徊不去,慕容卿衣双手青筋暴起,抱着头不住地抽搐,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脑袋胀痛得快要炸开了,这种痛苦比寒毒发作将死还难受!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冰凉的触感拂过他的脸颊,那种凉凉的感觉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 那似乎是一只手,一只很大很温柔的手,手掌上有很多茧子似是握剑多年留下的,划过脸颊时让他感到一阵酥痒。 慕容卿衣强忍着快要被撕裂般的痛苦缓缓抬起头,恍恍惚惚中,眼前竟呈现出一个真假难辨的幻境,四周一片昏暗,自己似乎正身处于一个小小的山洞中。 他的身前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外面所有的亮光,以及那些直戳人心的恶言恶语。 那人着一袭白袍,胸口绣着精致的雪点梨花纹,玉冠束发,英气的剑眉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薄唇微微扬,俊秀的五官带着一种不染世俗的温柔,似天边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让人甘愿沦陷在其中。 何等温润如玉的一个公子。 只是他眼中分明露出濒临绝境的悲戚,脸上却仍带着温煦如风的笑意。 宽大的手掌拂过他的眉眼,嗓音颤抖而沙哑,对他说:“你且在此躲一阵,千万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 “乖孩子,听大师兄的话……” 那人的气息瞬间消失,一只发光的酒杯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师兄!”慕容卿衣猛然惊醒,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抓不到,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被雨水冲淡顺着脸颊滑落。 绵绵密密的细雨,一群跪在身边惊恐不安的青衣侍卫,池塘假山楼宇一一映入眼中,他忽然意识到方才眼前之景不过是他的记忆,是他丢失了的那些记忆。 五年前的那天夜里,他练完剑独自从校场时回来遇见了慕容云棠,两人刚寒暄了几句身后就有人来了。 如今想来慕容云棠那时应该正要去找慕容卿城,所以不愿让更多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便带着他藏进了旁边的假山里,之后他们就听到了方才那场对话。 两人虽震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但慕容泰内力深厚,不过多时便发现附近还有其他人,他们心里都清楚若是被发现两人都得死。 那时他年纪虽小,心志却比同龄子弟刚硬得多,心中很清楚这是他与慕容家的事,无需将慕容云棠也牵扯进去。 可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慕容云棠却将他藏进了山洞里,自己走了出去。 心中一团怒火不可遏制的烧了起来,背叛、欺骗和愤怒混合成一种极度的狂热,顺着血液涌到身体的每一厘每一寸。 慕容卿衣极力克制着快要失控的情绪,却已成徒劳。狂怒的火焰一下子从脚下烧到五脏六腑直至全身,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也已经不能够思考了。 手习惯性的往腰间一探,骨扇没有了,心中一个念头不住地叫嚣着——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件武器!他需要一件武器! 慕容卿衣赤红着眼一把挥开身边的青衣侍卫,脚下轻点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稀宝阁,身后的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庭院里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少主冲进屋子里一阵狂乱的翻找,片刻之后提着一把宝剑走了出来。 容复雪听到动静赶来,看见他双目赤红,手中还提着一把剑,一脸的戾气掩都掩不住,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杀人!” 容复雪蓦然怔了怔:“杀、杀人?你要杀谁?” “慕容泰!” 容复雪倒吸一口冷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你父亲啊!” “不!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慕容卿衣愤恨地咆哮,赤红的眸子中乌云搅动。 容复雪脸色刷的白了,嘴唇不住地颤:“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他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 “那个时候,你不是说你会亲手杀了我么?那还等什么?来啊!就像对待大师兄那样,将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啊!!” 容复雪脸色惨白,踉跄的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像是失音了一样,愣愣的看着他愤怒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那个夜里,与慕容泰商榷着今后如何处置慕容卿衣的那个人,正是容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