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色又渐渐暗下来。　　初冬的宫中冷风习习，桃久打着哈欠就着夜色起身，踢了踢困得正打盹的朱小赤快点跟上，又挑着宫灯，小小的身影，再次朝着荒凉孤清的冷宫走去。　　走到门前，桃久只是轻轻地将自己的小破碗放在门前，扣了扣门，便转身走了。　　似乎……并不想多打扰。　　不多时，陈旧的门缓缓地被拉开，这几日饿得有些眼花的楚钰厌烦的探出身，谁知低头却见门前扣着的一碗淅沥沥的白粥？！　　明明清汤寡水，可在他眼中却成了满鼻扑香。　　他拧着眉，浑身僵硬，看着那粥，回看四周却依稀可见依旧走远的背影。那背影他并不陌生，只是……楚钰皱着的眉头却更深了。　　端起碗，犹豫了许久，便将还带着些许热气的白粥反手，便将粥倒了一干二净！　　然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　　　　“大人，他已经回屋了。”朱赤小声提醒道。　　“……”桃久伸了伸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没喝。”朱赤叹了口气，枉费他偷来的粥啊啊　　“一口也没喝？”　　朱赤一脸的认真：“直接倒了。”　　这下，桃久眉头也皱起来了，楚钰这时候充其量也不过九岁，竟已经如此警惕多疑，看来真需要再下些功夫才行。　　“大人，他一点也不领情，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天接着送。”　　“可……要是还倒了呐？”　　“那是饿得轻！”　　说完，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望着朱赤甜甜的笑了笑。　　朱赤表示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朱啊，大人我走累了，这么冷的天，实在想吃点甜点补补。”　　朱赤一头黑线。　　不多时，深宫高墙外，一人一魂啃着蜜枣桂花糖，满足的朝着浣纱坊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曾初云还是准时出现在楚钰的门外，只是放下了一碗粥便离开了。那白粥淅淅沥沥的，月光照在上面，波纹恨不得都跟着晃动。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还是……　　也不知道多少天了之后，就在桃久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策略失败的时候，朱赤可爱的提示音终于响了。　　　　楚钰看着门前的那碗白粥，饿得发白的唇角终于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似乎是妥协，又似乎是无奈……　　他双手捧起那碗白粥，轻轻的抿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米香带着甜味仿佛比这世上任何的东西都要好吃。　　只不过是一碗粥罢了，他如释重负的想。　　可是……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期待每天晚上那几声软软的敲门声，从什么时候习惯性朝着不远巷尾看去，只为恰好看到她行色匆匆的背影，这间房子依旧是毫无生气，可他枯燥的生活又似乎有了些许期待。　　　　这天，又是在一声熟悉的敲门声后，他再次打开门。　　不过……　　这次却没有见到那碗淅沥沥的白粥，却成了个用纸包着的馒头。纸包边还放着一张小纸条。　　他疑惑的打开纸条：可不可以把碗还回来？　　楚钰看着那张歪歪扭扭的字条，一不留神却不由笑出声，那时候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从母妃过世之后，第一次笑。　　　　曾初云正为变换了食物而惴惴不安，躲在不远处蹑手蹑脚偷看楚钰的反应。瞧见他似乎并不讨厌，这才长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谁知，楚钰竟忽然朝着她藏得方向看来。她一慌神，吓得掉头就走，可是还没有走上两步，却听见身后的楚钰，已经开口道：“你真不准备拿走你的碗了？”　　“！！！”　　果然，话音落下，那人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楚钰忍着笑：“你急着走什么？”　　曾楚云转过身，耷拉着的肩膀，一副犯事被抓后的怂样。　　楚钰握着馒头，那馒头还热乎着，除了手心仿佛连心口的位置都微微一软：“粥忽然换成馒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那里一个碗都了？”　　曾楚云很好懂，被一语中的。老实的性格使得她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楚钰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更深了。　　这时，不和时宜般，曾楚云肚子却发出饿咕咕的声音。　　楚钰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了下：“你没吃饭？”　　曾楚云俨然不明白楚钰问话的用意，也并不否认，犹豫了下，还是诚恳的点了点头。　　可是，楚钰却神色一凛，眼中带着的几分不解，甚至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就连声音也低了几度：“怎么，可怜我？”　　曾楚云微微一怔，像是才反应过来楚钰说了什么，慌忙摆手：“不！不！不！”　　楚钰却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我素不相识，也没什么情分，可你却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施舍我一顿饭吃？”楚钰冷笑了下，满是嘲讽：“我还不需要一个奴婢接济可怜。”　　曾初云这下有些着急，却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我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我就是想报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那天不过是临时起意，你不必记在心里了。”楚钰的口气依旧生硬。　　“可，可……”曾楚云紧张的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以后不要来了。”生性多疑的楚钰说完，就要转身回院。　　“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你是我进宫这么久，第一个为我好的人……如此大恩，若是不报，我以后都不会安心！”　　楚钰不由皱起了眉：“那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曾初云微微怔了下，点了点头。　　楚钰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紧张到发抖的婢女，满面慌张却不像是说谎。一身洗得快发白的衣服宫服，不安垂在两侧的手，还有隐约可见红肿蜕皮的手背，都不难看出她的处境也并不好。　　这一饭，想必已经是她的全部。可他这里没有半点好处，如此这般，有何居心？他实在猜不出。　　楚钰一直看着她，似乎是考量，又似乎是盘算，只是良久，才缓缓道：“我都自顾不暇，你在这里捞不到一点好处。”　　话音落下，楚钰清晰的看见曾楚云似乎长舒了口气，干瘦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楚钰却看不明白了。　　只见，她带着几分诚恳和执着，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图。”　　“……”这次轮到楚钰有些听不懂了。　　曾初云看着不说话的楚钰，以为是同意了，不由露出了笑容，月色下那双眼睛弯弯的，好比此时月空高挂的弯月，虽不惊艳却让人永生难忘：“明天我是不是还可以来？”　　口中拒绝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你的便吧！”他神色依旧冷漠，可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却已经是乱序如麻！　　……　　报答？实在可笑！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不是什么善堂！不是你待我好，我便真心相付的书中世界！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实在太可笑了！　　什么都不图？这实在超出了他所有认知的范畴。可是，若真有所图……他又有什么？现在的他，甚至连顿饱饭都没有，有什么可图的？！　　楚钰不想让自己陷入一个死胡同，可是这个问题，又实在无解，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这个小宫女的出现，就像是忽然横亘在他面前的一个空白领域。明明看起来，她并不难懂，可是为什么他竟会觉得生气，看见她这么巴巴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微微一软。有一瞬间会不舍得看着她继续犯傻，他其实可以安心享受她提供的这一饭之恩，可为什么他会觉得愧疚，甚至想大声呵责告诉她：别在他这里费心思，他自身难保！　　　　曾初云眼看楚钰就要转身回屋，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软糯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紧张：“那我的碗是不是可以……”还给我。后面的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　　楚钰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可是最终却在对上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的时候，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也许，也许……等她真的确认从自己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之后，才会死心吧。　　既然如此，则安之，何况，他又没什么损失。　　“那些碗，我放在回廊外的那些柳树下了，自己去找吧。”楚钰的声音透着几分落败，便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　　曾楚云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楚钰的无措，也不再多停留，一个人挑着破旧的宫灯挨着看那些柳树下埋的东西。　　楚钰其实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里，透着门缝看着她举着昏暗的宫灯蹲在那找碗的身影，明明已经很瘦小的身影，这下似乎更小了，几乎快要卷曲成了个圆。　　不知不觉，皱着的眉更深了。　　……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