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忧也看到了秦无咎,鲜衣怒马,盼顾神飞,眼锋不经意间从自己身上扫过,那张让她恨入骨髓的脸上微微一顿,旋即长眉一跳,嘴角勾起恶劣的笑意,手中马鞭挽起鞭花,随着飞驰的骏马,呼啸着自她头顶掠过。
两骑骏马一前一后掠过押送流放犯人的队伍,绝尘而去,除了那个似嘲讽似不屑的笑容,秦无咎再没多给她一个眼神,就好像她陈无忧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
陈无忧咬紧下唇,“陈无咎——”,一字一顿,任由这三个字随着腥咸的味道在她唇齿间迸开,合着无处诉说的恨意嚼碎吞下。
再无人肯信,她却越发肯定,谢昌就是陈无咎!那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却又忍不住一次次踩到脚下的存在。
十岁那年,已经知道陈无咎真实身份的她,在外面被人当面嘲讽,离了临川公主的靖安侯府就是个破落户儿后,她回府把陈无咎狠狠收拾了一顿,那种无法言说的快感和愉悦,让她从那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因此她在知道方回的心思后,推了他一把,装作重病,顺理成章把陈无咎弄到手里。可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本该一辈子被她攥在手心折磨作践的人,为何摇身一变成了探花郎谢昌,顺利拿回了自己的身份,落入泥潭的反而成了她陈无忧。
回想刚刚陈无咎那看臭虫般的、嫌恶又漫不经心的眼神,陈无忧恨的心里滴血,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不,不会的,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回来的!
秦无咎自然不知道陈无忧灰太狼式的决心,陇右之行占据了她全部心神,丢失的粮食能否找回,隐于幕后的人能否被揪出来,她与柏擎苍打的这个头阵极为重要。
秦无咎侧头去看与她并辔驰行的柏擎苍,鸦青色的胡服包裹住他高大劲健的身躯,无形的力量随着他策马的动作喷薄而出,炽热的阳光给他的侧脸打上了阴影,越发显得他轮廓深邃,目光犀利。
想到昨夜他说的那句:“放胆去做,你能行。”秦无咎胸中顿时生出万千豪情来,前路艰险又如何,前途未卜又如何,放胆去做!秦无咎挥鞭打马,赶上已超过她一个马身的柏擎苍,迎着烈烈骄阳,疾驰向远方。
陇右道,伊州。
一男一女走进喧嚣热闹的酒馆,招呼伙计寻一处安静的雅间来。伙计瞧着这两人的衣饰气派,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客人这边请,实在对不住,您看,雅间已经满了,这边靠窗有屏风隔出来的隔断,您看行不行?”
头戴斗笠的郎君没有答话,薄纱蒙面的娘子扫了一眼周围聒噪的食客,有些嫌弃的点了点头,“就这吧,赶紧把你这里的好饭好菜捡几样上来,赶了一天的路,我们可饿坏了。”
伙计诺诺而下,那对男女转进屏风里落座,很快伙计就送了茶水来,饭菜也陆陆续续上齐,“客官慢用,有事您就招呼小的。”
等伙计退下后,秦无咎摘下面纱,一口气饮下一盏茶,才觉得发干的嗓子好受些。放下茶盏,一抬头,就对上了斗笠下犹如实质的目光。
秦无咎挑挑眉,“从晨时到现在,老盯着我作甚?”
斗笠下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柏擎苍压的低低的声音响起,“没……没事,就是从未见你做女郎打扮……”他好似觉得不妥,支吾着没再说下去。
秦无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感慨道:“我上一次穿的女装,还是一身嫁衣。”
嫁衣?柏擎苍想起她曾经的遭遇,一股酸涩的滋味在心头弥漫开来,好不容易按下恨不得立时手刃凉国公父子的冲动,却又被秦无咎嘴角的一丝笑意吸引住目光。
一身襦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冲淡了她惯常的霞姿月韵,透出小娘子的静雅嫣然来。柏擎苍心中一悸,刹那间连气息都不稳了起来。
秦无咎却未发觉他的不妥,把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大热的天,把斗笠摘了吧,该叫人瞧见的,也别藏着掖着。”
斗笠缓缓取下,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柏擎苍的声音随即传来,“昔日靠你这易容的手段脱险,今天就要凭它打草惊蛇。”
秦无咎嘴角一抽,化个妆而已,扯什么易容。
就在秦无咎二人进来不久,另有一拨人也进了酒馆,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便喝起酒来,只那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屏风后瞟去。
等屏风后的人出来,那两人依旧戴着斗笠薄纱,即将从这拨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一阵燥热的风从大开的窗子吹进来,掀起了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露出斗笠下面貌粗犷的男子,左颊一道疤痕狰狞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