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简直完美极了。有洁白的雪地、温馨的装饰、不算丰盛但足够美味的圣诞晚餐、圣诞树脚下等待着被拆开的礼物,查理还专门为此修好了多年不用的壁炉。 卡伦一家的礼物盒在圣诞节早上神奇地出现在斯旺家的客厅里,甚至连罗莎莉都有份——她送了我那套我穿过的衣服,和几枚“用于搭配”的发卡。 我原本的长卷发在那场火灾里烧毁了一大截,剩下的像是被浓烟熏怕了,哪怕在养伤的日子也长的很慢,大概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我都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出门。 除了发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更能彻底毁掉我的好心情:爱德华告诉我的消息没错,贝拉确实邀请了雅各布参加春季舞会。 “雅各布甚至不在福克斯中学念书,一定是爱德华在背地里动手脚,我知道吸血鬼都有一套魅惑人类的本事——不,不行,我绝不允许那种东西出现在我头上!”我叫停爱丽丝的动作,她正试图把一个镶满水钻的发卡别在我的头发上。 这会儿工夫我的头发上已经多了至少五枚卡子,连我家的圣诞树都没有这么花俏! “等下卡莱尔要来给你拆绷带,咱们得快点搞定这个。”爱丽丝笑嘻嘻地说,拿着更多的发饰依次在我头上比划,“至于爱德华,我只能说他的华尔兹跳得很不错——无论是男步还是女步。” “好吧,这让我对他有点期待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朝病房门口的方向看了几眼,希望能听到卡莱尔的脚步声。 自打我从一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变成令吸血鬼们趋之若鹜的美味佳肴后,我就不再踏入卡伦家那栋白房子的范围。爱丽丝为了今晚的舞会专门把诊所里的一个病房改装成了衣帽间,她至少在这里堆了一柜子裙子、两柜子舞鞋和三箱饰品。 ——想到那些服饰都要在自己身上试一遍,我就忍不住要从爱丽丝面前逃跑。 卡莱尔总算在爱丽丝拿起第一条裙子前踏进房间,拆掉绷带后,我第一时间借口洗澡躲进了浴室里。 虽然这只是从爱丽丝手中逃脱的借口,但真正站在花洒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好好洗过澡,顿时恨不得在热水下面刷掉一层皮,并且衷心希望卡莱尔不要介意我用光所有沐浴液。 当我准备穿上睡衣时,无意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巨大的暗红色伤疤从肩头延伸至腰间,中间分出许多细一些的瘢痕,像一只丑陋的蜘蛛盘踞在后背上。 “耶稣基督啊!”我忍不住惊叫起来,“我柜子里那些夏装背心都不能穿啦!” 接下来的两小时中,我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被爱丽丝拉着换完了所有衣服。她差不多让我把每条裙子都穿了两次,最后才敲定了一条苹果绿的长裙和搭配的祖母绿项链。 “这条项链很配你的眼睛,贝蒂亲爱的。”她说,凑上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得叫爱德华来看看他的舞伴,你会是舞会上最漂亮的女孩。” 我含混地应了几句,满脑子都是账单。 自从我踏上福克斯的土地之后,这些日子里如果不是在养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以至于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一份正儿八经的打工,刚过去的圣诞节又让我的存款缩水了一大截。这时候发现自己半柜子夏装都要重新置办,别提多令人难过了。 不过没过多久,我想到自己可以借贝拉的衣服穿,于是又傻乎乎地开心起来。 当爱德华走进房间的时候,我正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欣赏自己今晚的装束,爱丽丝说得没错,那条项链把我的眼睛衬托得更绿了。 爱德华见我在照镜子,就在门口站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我随口问,“舌头被猫叼走了?” “不,就是……你还好吗?” “我?”我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我被爱丽丝当成芭比娃娃折腾了两个小时,脖子也有点酸,但总体来说还不错。” 这个答案并没能让爱德华放心,相反,他显得更担忧了:“着火的架子直接砸中了你,它可能没办法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你是指我背上那些疤?” 嗳,他也太小瞧我了,我又不是那种会为一条疤痕哭哭啼啼的小女生。 我这么想着,就不以为然地仰起下巴,完全忘记自己几分钟前还在为此愁眉苦脸。 “女人若有张漂亮脸蛋便会得到称赞,要是再有件好衣裳就能惹得男人趋之若鹜——谁会注意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我踮起脚尖在爱德华面前转了一圈,让丝绸裙摆波浪似的拂过脚踝,“难道我不漂亮吗?”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刻,忽然弯起嘴角,伸手拂过我卷曲的发尾,手掌顺着脖颈滑下,直到贴住背上的伤疤。 “非常、非常美丽。” 新长出的那层皮肤十分敏感,隔着两层织物仍旧被冰冷的指尖冻得瑟瑟发抖,我猛地跳开一大步,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撞击着肋骨。 爱德华像是突然从某种放空的状态中醒悟过来,他顽皮地笑了一下,对着我眨眨眼:“我猜你不会允许我给你买些新衣服?”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赶出去:“别想,你又不是我爸爸。” “或许我能当一个糖爹?” “等哪天你变得大腹便便、满脸褶子,我就考虑一下。”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肉痛地拒绝了这个颇有诱惑力的建议。 舞会比我想象中更热闹,福克斯中学没有凤凰城的高中那么多人,但每个人都真正沉浸在其中。 卡伦家的情侣们无疑是舞池里最醒目的两对,他们在场地里起舞,就像缪斯本人降临。其余的学生纷纷避让到两旁,以免自己在那四人的衬托下变成可笑的小丑。 我站在体育馆入口看了几秒,忍不住转头问爱德华:“如果我现在走进去,会不会太扫兴了?” “别管他们,他们已经参加过几十场舞会,不差这一晚。”爱德华像老派绅士那样弯下腰,将嘴唇贴近我的手背,“这次轮到我们出风头了。” 爱丽丝和贾斯帕在爱德华挽着我出现之后就从侧门退场,爱丽丝离开前向我挥了挥手,用口型告诉我“玩得开心”。罗莎莉和埃美特倒是留了下来,但也谨慎地与我们拉开距离。 “我算是什么?生化武器?”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拉起爱德华下了场。 我们很快也成为了舞会上的焦点。我和卡伦家的标准美人们有很大差距,不过缺少的部分可以由爱德华补齐,更何况这位“标准美人”还在跳女步。 “开心了?”爱德华问,声音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刚拉着他做了一个推转,还逼着他下了一次腰。 “这可不是你在哄我开心。”我正色道,“是你邀请我的,而我只会跳男步啊。” “说实话,我没想过你这样擅长跳舞。”第一首曲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爱德华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我还以为你只会抡拳头呢。” “会打架的人都会跳舞。在恰当的时间把胳膊和腿脚放到恰当的位置,再玩几个小花样……”我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接上一小节爵士舞步,“瞧,这能有多难?” “看左边,”爱德华附到我耳边说,“你姐姐和那头小狼。”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不忍卒视地捂住眼。 贝拉恐怖的平衡感仍旧没有丝毫改善,而雅各布,显而易见的,也是个蹩脚的舞者。这对组合简直是我能想到最大的舞池噩梦,在我看来他们眼下根本没考虑跳舞,而是专注于设法不踩烂对方的脚趾。 就在我放下手臂的短短几秒里,他们两个又撞到了一起,这次他们被对方的鞋子绊倒了,还殃及了另外一组路人。贝拉骑坐在雅各布肚子上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好吧,这没问题。”我喃喃自语,像是说给爱德华听,也像是说服我自己,“至少他们玩得很开心。” 贝拉也看到我们,她拉起雅各布,像两只企鹅一样笨拙地晃了过来。 站在我身边的爱德华全凭着绅士风度和毅力才没有笑出来。 “要准备交换舞伴了。”他说,也拉住我朝贝拉那组迎上去。 他的话音未落,乐队开始奏起一首小步舞曲,就在爱德华准备伸手邀请贝拉的时候,我抢先把她牵到手里。 哦,这才是华尔兹嘛。 我们两个都太习惯这么跳了,贝拉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了我的步子,直到转出几米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把两个男生留在了原地。 贝拉小声抽了口气:“天哪,爱德华——” “别担心。”我安慰贝拉,“爱德华会跳女步。” “不,我是说……” “她的意思是我在你身后。” 爱德华抓住我搭在贝拉腰间的手指,轻轻松松把我拽开,另一手按在胸前,夸张地朝贝拉行了个礼。 “嘿!”我高声抗议,“你应该和贝拉交换舞伴!” 爱德华没说话,只是抓着我的手指稍微用了几分力,我下意识随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转回他身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着跳了几圈。 “我们交换过舞伴了。”他说,“现在我是你的男伴。” 我睁圆了眼睛瞪他,爱德华却无视我喷火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这种挑衅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们两个和着轻快的旋律争夺领舞权,不时防备着被对方踩到脚趾,一路撞上舞池里好几对学生,伴着其他人的惊叫和埋怨,终于跌跌撞撞穿过体育场后门,跳进小花园。 花园中央是一大片酢浆草地,草丛里断续响起纺织娘的鸣叫。一只灰雀在灌木里婉转地唱了几声,又被我们的笑声和脚步惊起,扑棱棱窜到树枝上,几个蹦跳就隐没在枝叶之间。 今晚是福克斯难得的好天气,月亮银盘一样挂在冷杉树枝头,接骨木和月桂的影子把月光切割成彩玻璃般不规则的细小碎片,洒落在礼服和脚下的草地上。 爱德华的面孔也被这柔和的银色辉光照亮,月色将他的皮肤反衬得格外苍白,愈发显出他阳光般璀璨的金色眼珠和玫瑰般殷红的嘴唇,无论见到多少次,仍旧会让我感到惊艳。 他并没有用力量优势强迫我就范,只是用技巧捍卫他的领导权。他跳得比我好多了,但我身体更灵活,再加上从前在酒吧里玩惯了,一点也不受那些死板的规矩约束,一旦阵地失守,就能更换另一种舞步把优势抢回来。 这种跳法简直让人筋疲力尽,尤其当你的对手根本是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但我可不打算认输,我和贝拉连一支舞都没跳完,爱德华也别想顺心如意。 体育场里的舞曲奏完最后一个小节,换成一首我熟悉的乡村音乐,我试图用一个复杂的螺旋步抢拍,没留心踩到石头,整个人朝地面跌下去,又被我的舞伴拦腰抱住。 “我不和你玩了!”我气喘吁吁地稳住身子,用力拍打他的手臂,肺叶里像是有把火在烧,“你这是作弊!” “贝蒂,”爱德华大笑着把我拉近,冰冷的额头和我汗涔涔的前额贴在一起,响亮的声音在草地上回荡,“我可真喜欢你!” 他的笑声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我还在努力把气喘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咯咯笑起来:“我也是啊,如果你不是这么讨人喜欢,我答应山姆的条件可就吃大亏啦!” 我等他像惯常那样用圆滑的俏皮话回应我,然而那些台词并没有如期到来。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那张脸上欢乐和惬意的神情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爱德华?” 我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下一秒就被拉着手腕扑到他身上,鼻子在吸血鬼硬邦邦的胸口撞得发酸。 一双铁铸般的手臂把我紧紧按住,爱德华把嘴唇埋进我的头发里,那句话带着颤抖的尾音钻进我的耳朵—— “伊丽莎白,我……我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