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经历童年时,那段时光留下的印记很模糊。 那时候我是孤儿院里最不听话的孩子,会偷偷用钉子刮坏其他女孩的新裙子,朝修女的汤碗里扔蟑螂,没有哪个人喜欢我。 伊丽莎白,你要做个好女孩。院长嬷嬷不厌其烦地说,她站在禁闭室门口,手上拿着念珠十字架与玫瑰经,好女孩才能上天堂。 院长的语重心长的劝告并没能挽救我的人生。离开孤儿院后,我学会吸烟、偷窃、飙车,在纽约阴暗的小巷里滚雪球似的堕落下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我一定在他们的禁止入境名单上。 ……那句话只是开玩笑的。 至少在我和同伴胡天侃地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死后会被天堂拒绝接收,重新掉回人间。 我的第二段童年开始于华盛顿州一户普通的家庭,家中有父亲查理,母亲蕾妮,还有个叫做伊莎贝拉的双胞胎姐姐。 我的新名字是伊丽莎白。 对,当然是伊丽莎白,仍旧是伊丽莎白,每个不愿意花心思给女儿起名字的父母都会叫她伊丽莎白。 纽约的街道上掉下来一块广告牌,都能砸死五个伊丽莎白。 但伊莎贝拉不一样,查理和蕾妮用心给她挑了一个好名字,让她不至于被埋没在班级的花名册里;甚至于,明明长着同一张脸,她就是比我更漂亮。 贝拉温柔又敏感,她是蕾妮忠实的倾听者,会为对方排遣小镇生活的苦闷。 贝拉有一双和查理相似的巧克力眸子,目光柔软而忧郁,像那些油画里描绘的天使。 贝拉从小就知道怎么讨人欢心,她五岁就懂得帮查理泡咖啡,或者在蕾妮做家事时搭把手。 小马屁精。 我不是没试过帮大人们干活,但我泡的红茶让查理拉了两天肚子,给花园拔草时踩死了蕾妮养的郁金香……可怜的伊丽莎白,除了偷东西和打架,哪怕她再活两辈子也做不成任何事。 平心而论,斯旺夫妇并没有忽略他们的另一个女儿。可蕾妮自己就像个大孩子,比起关心性格不讨喜的伊丽莎白,她更喜欢陪伴她的小贝拉;而查理又不懂得表达。 伊莎贝拉永远是得到更多爱的那个。 这一切都让我嫉妒贝拉,近乎厌恶的嫉妒着。 如果所有事情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运转下去,或许我会走上辈子的老路,成为一个令人头疼的叛逆期少女,毫无顾忌挥霍自己的青春,和同胞姐姐争吵不休,想方设法摆脱同家人僵硬的关系。 但我的人生在福克斯一个阴雨连绵的夏天来了场急转弯。 那年我和贝拉七岁,福克斯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乌云阴沉沉压在小镇人们的头顶,墙壁上湿得能渗出水来。 蕾妮和查理在楼下的餐厅吵架。蕾妮不喜欢福克斯阴沉的气候,查理却因职责所在数次拒绝调动岗位;自我出生以来,每年雨季都伴随着蕾妮的指责与查理的沉默。 这是他们吵得最激烈的一次。我把房间的音响开到最大,希望能把那些烦人的争执声盖过去。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又毫不温和地摔了回去,脸色苍白的贝拉站在我面前,没有血色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一具石膏像。 “蕾妮要和查理离婚,”她说,眼珠在昏暗的房间里大得吓人,“一个芭蕾舞团为她提供了职位,她想带我们去凤凰城。” “好啊。”听起来他们两个终于放弃互相折磨,“这很公平,我陪查理留在福克斯,你跟蕾妮去凤凰城——”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个词语像一道闸门,许多我从未注意过的、零散的词汇在此时纷纷涌入脑海:福克斯、凤凰城、查理、蕾妮…… 伊莎贝拉·斯旺。 窗外炸开一道惊雷。 说真的,哪个女孩子没看过《暮光之城》呢? 上辈子这部电影上映时,我正和自己的不知第几任男友搞在一起。贫民区破旧的影院里闷热难当,我坐在放映室后排吃着加了劣质香精的爆米花,满脑子都是如何把隔壁座位的男人带到床上去。 不过在任何一个计划付诸实践前,一场车祸把我送来了这个世界。 三分钟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活在电影里。 一部魔幻电影,充斥着吸血鬼和狼人,我的双胞胎姐姐还要和非人类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 所有人都爱伊莎贝拉。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贝拉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要怕,贝蒂。”贝拉努力把胳膊环在我背后,细细的胳膊硌得我肋骨发痛,“我会保护你。” 我偏过头打量她,我七岁的姐姐眨动那双漂亮的巧克力色眼睛,竭力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那颗泪珠摔碎在我睡衣的前襟上,潮湿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胸口,像油灯里摇曳的火苗,微弱的、永不熄灭。 伊莎贝拉·斯旺是我最讨厌的人。 是会让全家陷入危险的人。 是我的姐姐。 我回抱了贝拉。 “我也是。” 十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足够瘦小的女孩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足够曾经的纽约街霸再度活跃在凤凰城。 不过我现在不再偷东西,也不再和别人打架,以伊丽莎白·斯旺身份所做最出格的事,只是同一群街头少年一起飙车。 因为贝拉一直不厌其烦地收拾我的烂摊子,无论我顺手牵羊货架上的商品还是打伤学校里的同学。 她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每次替我去赔礼道歉都窘迫得手足无措,为了不让她为难,我只能努力把自己从悬崖边缘拉回来。 ——拯救一个灵魂有时简单得令人发指,只需要一点耐心,和一个真正在乎它的人。 与我们出生的福克斯不同,凤凰城以充沛的阳光闻名,一年中有三百天以上都是适合出游的晴朗天气。 但事情总有例外。 六月中旬的一场暴雨突袭了凤凰城,也彻底毁了摩托车队的竞速赛。当我冒雨赶回家时,整个人湿得仿佛刚从湖里爬上来,雨水顺着裤腿不断流进鞋子里。 我一边诅咒天气一边掏出钥匙开门,和坐在客厅的贝拉打了个照面。 这不太正常。 贝拉总觉得自己会打扰蕾妮与菲尔的二人世界,虽然我和蕾妮都向她保证过绝对没有这回事,但她仍旧更愿意在三餐之外的时间把自己关在房中。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看向我:“贝蒂,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我脱下摩托头盔,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什么事?” 所以九成九是“那件事”了。贝拉看起来心烦意乱,甚至没注意到我弄湿了蕾妮最喜欢的布艺沙发。 从蕾妮和菲尔结婚开始,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想搬去福克斯。”她飞快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埋下头盯着地毯,“蕾妮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而且我想多陪陪查理。” 如果不是她如此讨厌福克斯的天气,这句话大概会更可信一点。 “当然,我完全理解。”我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拍拍她的手背,打算回房间洗澡,“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用陪着我的,贝蒂。”贝拉慌忙拉住我的袖子,显然她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我是说,你住在寄宿学校,只有假期才回家;而且你在凤凰城还有许多朋友——” 好吧,好吧,我早该想到的。 贝拉把照料我当作自己的义务,哪怕我和她一样十七岁,可她对待我仍旧像我还是那个七岁的孩子。 “没门。”我赶在她开始自怨自艾之前打断她的话,抱起手臂强调自己的决心,“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你别想把我一个人留在凤凰城。再说我得好好看着你,防止我的姐姐哪天在楼梯上摔断脖子。” 我不可能阻止贝拉去福克斯,毕竟她会在小镇上遇到童话般的完美爱情。 只是……假如我唯一的姐姐要被卷入那些异类的世界,我希望确保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