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封卷子的答案,让他想起一桩往事。
十四年前,二十九岁的他被钦点作济阳府知府,成为大宣朝最年轻的知府之一,前途一片大好。
上任不久,他遇到一桩案子。
城郊村民某甲所养耕牛啃食某乙田中麦苗,哪知麦苗中偏生了一丛毒草。耕牛啃完毒草,暴毙而亡。
某甲却骗族人说自己耕牛是被某乙下药药死的。
族人信以为真,纠集人手日夜谩骂殴辱,逼着某乙赔偿,官司一直打到济阳府。
陈靖宁听完案情,勃然大怒,立刻命衙役摁着某甲,一顿板子打得半死。
某甲族人知晓后,以为自身蒙了冤,竟纠集人手,带着锄头锹把,聚集府衙前闹事,跟衙役打作一团,最后调了二百多官兵前来,才将他们弹压下去。
事件当中,衙役一死一伤,某甲族人五死九伤。
他因为这件事,被政敌扣了个“不识大体,激成民变”的帽子。
陈靖宁虽在他人回护之下,得保官位,但仕途也因此蹉跎多年,过了四十才做上按察使。
就他国朝第一位榜眼的身份而言,这个升迁速度已经很慢了。当年许多名次才干俱不如他的同科进士,而今都做到了尚书,侍郎,乃至入阁拜相。
如果自己当年,能够像手上这封试卷上答案写的那样,先召集某甲族人,陈明事实,再让族长去劝散,最后再去惩治某甲,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这份答案,实在是好极,妙极。其中见识,远胜过当年身为知府的自己!
陈靖宁一时怔住了。
“陈大人,您盯着这份卷子,看了有一刻钟了……”
旁边,另一位阅卷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哦……刚刚想起了一桩事,有些出神,让各位见笑了。”
陈靖宁这才回过神来,将卷子递出传阅。
片刻后,另外四人将卷子阅毕。
“各位对这封卷子如何看?”
他征询另外四位阅卷官意见道。
考生成绩,由五位阅卷官商议后决定。他身为主阅卷官,话语权最大,但也要适当考虑另外四位的意见。
“与答案相去甚远,至多能给个上丙。”
一位考官皱着眉头说道。
答案是“息诉止争”,勒令事主适当赔偿,满足窃贼家属的部分要求。
大宣朝科举试题成绩,分作甲、乙,丙三等,每等又细分作上中下三个级别。
本次考试,律法部分只有这一题,这一题得上丙,意味着整个律法部分成绩只有上丙。
律法在整张卷子中所占比重不大,但按往年经验,考生至少得拿个下乙,才有可能通过府试。
陈靖宁大为不悦,对方答复与他所想南辕北辙,于是转而征询另外三位阅卷官意见。
另外三人中,两人坚持应当给丙等,仅有一人认为可以给个下乙。
也就是说,五人中已有三人认为应该给丙等。
陈靖宁眉头紧皱,不满跃然脸上:“这份答案所言,既合情理,又合实际,文理字迹,俱是上佳,难道不能给个甲等吗?”
他不是不可以动用官位权势,去压制另外四人的意见,但还是以说服为妙。
否则传出去,恐落人话柄。
饶是如此,另外四人听完他的话,也陷入沉默。
甲等?陈臬司(按察使尊称)怕不是心血来潮了吧?一份答偏的答案,凭什么得甲等?
“陈大人的意思是……给个下甲?”
主张给下乙的那位考官,眼见气氛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