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晴跟着秋航宇住宅区外面走,路过喷泉的时候看到旁边停了一排刷成荧光绿色的自行车。这些自行车看着也不像是统一制造的,而是各种各样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强行刷了一层绿漆,而后在车梁上印了一个荧光黄色的五位编号。 秋航宇走过去拿了一辆,而后对白心晴说道:“走吧,随便拿一辆。” 白心晴没想到吃个午饭还要骑车,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他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在初中的时候,这么长时间没骑过车,难说还会不会骑。而且他觉得自己都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再冒这个险有点儿说不过去。 “怎么,你不会骑么?”秋航宇奇怪地问道,“你上大学的时候不骑车的么?” “我们学校没那么大。”白心晴白了她一眼。真是可以的,学校校园大了不起啊,至于随口就炫耀一下儿么? “那……那行吧。”秋航宇也想起来他现在毕竟也算是有点儿特殊情况,只好说道,“那就只能走着去了。不过也没关系,就三点多公里。” “你就不能开车去么?”白心晴感到有些不满。她把他拉到这鬼地方来,还要让他在这破路上走三公里?秋航宇这个白痴,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怀孕”啊?! “就三公里还要开车?”秋航宇反倒觉得白心晴很娇气,“请问你是清朝的格格,还是民国的大少爷?用不用我抬着你啊?” 白心晴心里很不爽,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却不能跟她杠。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找不到工作,来到这地方本质上也是为了工作,这村里的人是没理由把他当客人优待的。而且仔细想想,在这种并没与大太阳的天气里走三公里,顶多也就是累点儿,其实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就你还抬我?”白心晴故意轻蔑地说道,“你可别介,把你压坏了伊利亚还要找我麻烦。” ·-·-·-·-· 三公里说长不长,但还没等白心晴走到三分之一,就觉得有点儿累了。 正当他想着怎样才能不显得娇气地提出要停下来歇一会儿时,突然看见旁边的田里沿着田埂开上来一辆拖拉机。 秋航宇看到那拖拉机上的人,连忙招手道:“Привет,特罗菲姆!” “Привет!”开拖拉机的姑娘向她挥了挥手,把拖拉机停在他俩旁边,“同志们,去食堂么?搭个顺风车?” “好啊!”秋航宇熟练地爬了上去,回过身拉了白心晴一把。 白心晴暗暗打量了这个开拖拉机的姑娘一番。她很明显并不是中国人,白心晴也看不出来究竟是斯拉夫人还是什么别的种族,反正多半儿是曾经的苏联人。她穿着灰绿色的工作服,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脚上踏着一双沾满泥的劳保长靴。 待他们坐稳后,这个叫特罗菲姆的姑娘又对白心晴问道:“哎,同志,你叫什么来着?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呢。” 白心晴感到有些紧张,语气有些局促:“哦……我叫白心晴。就是那个……心理的心,晴天的晴。” “他是我妈的新学生。”秋航宇替白心晴解释道。 “幸会幸会。”特罗菲姆抽出手,“还习惯么?” “还行吧……我刚来。”白心晴刚伸出手,对方却又把手缩回去了。 “算了,先不握了,我手上全是土。”特罗菲姆笑着说道,“没必要走那些形式主义。” 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笑的时候却意外地显得十分阳光,令人不禁也跟着笑起来。这个笑容仿佛一下子让白心晴放松下来,他原先对于和伊利亚的邻居朋友们见面的担忧恐惧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特罗菲姆,你怎么大周天儿地也下地里去啊?”秋航宇问道。 “嗐,下地还分什么时候?”特罗菲姆一边开拖拉机一边回答道,“今天天儿还不错,我就去给试验田授粉了。” “哎呦,你干嘛这么着急授粉啊。”秋航宇跟她开玩笑道,“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去食堂帮帮忙儿呢。” “去食堂?行啊,我说不准晚饭就去呢。”特罗菲姆笑道,“不过我还是得说,甜食吃多了可不好。” “知道了,‘营养学家’。”秋航宇连忙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又对白心晴说道:“了解一下儿,这位是我们村儿的农艺师,她做的甜点超好吃的,尤其是蜂蜜千层蛋糕。之前计划部对村里所有人近三十年的健康情况做了一个调查,结果显示1983至1995年村里人的平均体重长了五公斤,分析原因是那段时间特罗菲姆退休,每天都在食堂帮忙儿。” 说道蜂蜜千层蛋糕,白心晴不禁感到很饿。他之前为了保持身材,每次吃甜点都带着一种自我鄙视的心态,却反而造成了对于甜食的更加渴望。白心晴不禁想到,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摄入更多的热量,正好是个放开了吃东西的好借口。 搭了特罗菲姆的拖拉机,白心晴和秋航宇很快就到了食堂。下去之后,白心晴随口问了一句:“对了,特罗菲姆是前苏联人吧?” “当然。”秋航宇不禁笑道,“而且你肯定还听说过她呢。” “谁?”白心晴感到有些意外。尽管知道这个村子里有不少八、九十年甚至一百多年前就出生了的人,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些人当中竟然也有相对有名的人物。 “特罗菲姆·邓尼索维奇·李森科,你总不可能没听说过吧?”秋航宇问道。 “啊?!”白心晴十分震惊。 李森科,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利用“邪恶的苏联政权”迫害遗传学家的伪科学骗子?!——至少教他们遗传学的老师是这么说的,并且附带着把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体制都骂了一遍,说什么政治玷污了科学的纯洁性。 白心晴当时其实并没觉得科学有什么所谓的“纯洁性”,但对于李森科这个人印象还是很坏的,以至于他简直无法把那个被当今学界黑得体无完肤的伪遗传学家和刚才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别那么意外。”秋航宇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当年特罗菲姆和瓦维洛夫的争论本质上是各自为了经费①。这种行为很不道德,也不符合无产阶级科研工作者的理念。不过嘛,人也是可以变的。” 注释: ①对于李森科,目前证据确凿的黑点其实只有春化处理的实验结果造假,其余的错误如果不带偏见地看,其实可以归为两个学派之间超越道德底线的争斗(两派都有把学术争论上升到无产阶级立场的倾向)。李森科利用“大清洗”除去学界对手的观点不太能经得住推敲,一方面“大清洗”的部分目的是为了去除精英阶层(包括很多知识分子)在苏联的特权,而很多科学家(虽然不能否认其贡献,但)明显在这方面并不干净,另一方面在“大清洗”中李森科派和瓦维洛夫派都有多人被逮捕。错误的进化学说主要应归因于当时并未确认DNA是细胞生物的遗传物质,同样当时瓦维洛夫派的遗传理论也无法解释嫁接的很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