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 黄昏时分,晚霞铺盖在河面之上,似镀上了一层碎金。 水面很宽、很广。遥遥看去,还有几艘船只在水面上摇曳,船上的人划着桨,拨弄涟漪。 此时是炎炎夏季,等太阳落山之后,有不少渔民撒网捕鱼。 在河边旅馆的顶层,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靠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画夹正用铅笔在那上面涂画。他的表情并不轻松,眉头皱在一起,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汗,他反反复复的在纸上勾勒出条纹,然后又不满的擦去,桌上被他撕下的纸张已经有好几团。 等他落笔时,所有的画面都仿佛定格在了这幅画里。 他从顶层下来,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在木梯下站了一位少女,她长相清秀淳朴,皮肤有些黝黑,看见他下来,便红着脸说了句,“吃饭。”便转身跑开。 在缅甸接待住宿的旅馆内,她们或多或少的都会些简单问候的话。 旅馆的男主人正将捕来的鱼往水桶里丢,女人正手法娴熟的在处理。 肖起将画夹放回屋内,便下了楼,刚才唤他吃饭的少女此刻正在煎鱼,看见他下来,便神情不自然的把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把鱼翻了个面。 此时并不是旅游旺季,所以人很少,一个旅馆就住了三个人。等肖起吃完饭打算上楼的时候,便看见又有几个人携带行李走了进来,三男一女,正在交谈。 “这里的蚊蝇可是很恐怖的,防蚊的都带了吧。”一名男人说道。 肖起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他们身上,说话的男人体格健硕,肌肉线条饱满,到处都棱角分明。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戴眼镜的男人,走路的时候有些轻微驼背,还时不时的四下张望,相比之下,他的身材单薄很多,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刮跑似的。 肖起就这么肆意的在观察他们,直到他忽然注意到一道目光同样也紧锁在自己身上,这个眼神的主人同样也在观察或者分析自己,他便追寻着这道目光,最后视线碰撞,是这四个人中唯一一个女人。她的神情很淡然,黑色的眼眸里似乎蕴藏水波,但是却极具有穿透力,仿佛能够悄无声息的把你看穿。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她便移开了目光,然后跟随那三个男人朝楼上走去。 那名身材健硕的男人走在最后,可能是行李有些多,他的房门钥匙掉在了地上,肖起经过的时候便顺手捡了起来,递给了他。那男人道了一声谢。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偶然传来几声狗吠,远处只余星点灯光,在河边仍有不少人在纳凉。 他坐了一会儿,便上了楼,在穿过走廊的时候,他看见自己隔壁房间的门正打开着,一个女人正背对他在收拾床上的行李,还时不时的挥手赶走屋内的蚊虫。 “这花露水根本就没用啊…”她小声的说道。 肖起走了,很快便从自己屋里出来,敲了敲隔壁的门道:“这个是驱蚊的,点上吧,要不然会很难熬的。” 女人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手中驱蚊的东西,便接过道了谢。 肖起回到屋,刚掩上门就听见了有人在外头说话,从声音分辨,是那个健硕的男人。 “糯米酿,要不要来点…” 他关上门,仰面躺在床上,耳边是窗外暗涌的水声。 … “那个隔壁的男人是什么名堂,从我们进店之后就一直在观察我们。” 在这间狭窄拥挤的小屋内,四个人头顶一盏白炽灯围坐在一起。 首先开口的仍是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的神情很严肃。 邱末晚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与那个男人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是很直白的,毫不遮掩的,但是却从里面看不出分毫的敌意。这个男人也是非常沉稳、专注、并且谨慎的,他一直在分析他们每个人,视线依次从他们每个人身上略过,并且非常的细致。 在胡晨的房间钥匙掉落在地上的时候,那男人自然的弯腰捡起,在递钥匙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几秒,然后又快速的移开,若无其事的走了。 虽然只有那几秒,很短暂的一瞬间,但是邱末晚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 他到底在观察什么? 又观察到了什么。 这也是第一次,她的目光好似遭遇了一层柔软的薄纱,看的云里雾里。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就如表面平静的海面下不知隐藏了多少汹涌的暗流。 所以说,最难攻破的,不是铜墙铁壁,而是这辗转薄纱。 等胡晨他们走了之后,邱末晚便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头顶的一个小风扇转个不停,聒噪的很。外面时不时的传来几声虫鸣,好不容易睡下,却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有人在大喊些什么,她本能的瞬间清醒,却又听不明白那人在喊什么,忽然她听见隔壁的门打开了,随后就是一阵跑下木梯的声音。 邱末晚紧跟了出去,她跑到声音来源的河岸边,依稀能看见一名女人站在哪里,她面色紧张的朝水中指去,用不太标准的口音胡乱的说道:“please…救命…” 此刻天色还很暗,夜幕依旧笼罩,连星月也躲了起来,只有在旅馆临河的木廊上悬挂了一盏灯,那就是唯一的光源,她追寻那个男人的背影,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 “你在岸边接应我。” 他朝身后喊了一声,便一下跃进了漆黑的河水中。 河水很湍急,只能听见‘扑通’一声,随后就是激流暗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就犹如猛兽的巨口,仿佛能瞬间吞噬掉一切。她知道有人落水了,但是并看不清位置。 邱末晚就这么焦急的等在岸边,忽然听见‘哗啦’一声,以及那男人大声喊了一句,“接人。” 她朝水中走去,直到水过膝。 此时,岸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有几个男人纷纷跳入水,接过了那孩子朝岸边拖去。 邱末晚站在水中,顺手抓住了那男人的胳膊,然后拉住他朝岸边走去,河下全部都是鹅卵石,以及那冰凉刺骨的河水在激烈地涌动,她一步一步走的很艰难,忽然脚下一滑,她的身体猛地一歪,然后她感觉有只手臂很用力的揽住了她的腰,她的后背贴上了一个冰冷的胸膛,她能感受那个男人的心跳在近距离剧烈跳动着。 “站稳!”他沉沉的嗓音就在头顶上方。 “末晚——!” 胡晨在岸边喊了她一声,走进了河水中,拉住她的手把两个人拉到了岸边。 河岸边一时之间人声嘈杂,不停的有人在大喊,有人在按压那落水孩子的胸腔,最后她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咳出了胸腔里的水,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剧烈的咳嗽着。旅馆的老板把她抱起来朝店里走去。 肖起走进店里,店家女儿就满脸担忧的递了一条毛巾给他,他道了谢擦了擦湿透的头发。 忽然,他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这孩子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他挤开人群,看见孩子瘦骨嶙峋,胳膊上全是一些被虐待过的痕迹,应该是掐或者是拧出来的。 “请屋里的男士暂时回避,我先帮孩子检查一下身上的伤。”邱末晚说道。 那店家女儿会意,指挥屋内的人全部散开。 肖起也走了出去,简单的冲了一下身子,换了身衣服下来,却看见守在屋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空气很凝重,有的人脸上是愤怒,而有的是惊恐,他开口问道:“什么情况?” “这个孩子浑身上下全部都是虐待伤,胳膊和腿上基本都是拧或者掐的痕迹,背部就是一些鞭痕。”邱末晚脸色很黑的说道。 肖起也皱了皱眉,拉开那女孩背上的衣服,果然看见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那些痕迹很深,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痕,在这小小的背上,犹如蛇蝎遍布。而这个女孩的年龄也就在十岁左右。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在她的肩膀上,有一个‘妓’的纹身。 肖起也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都各个那么凝重了。 因为他们比自己更清楚,少女背部上的这个纹身,到底代表了什么,也明白在这纹身背后暗藏着的人性的残暴、扭曲。 看屋里的当地人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惊恐,他知道,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却没人敢说。 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屋内的人尽散去,在那女孩身边守了一会儿,胡晨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看她一会儿,你去补个觉,折腾大半夜的肯定没睡好。” 邱末晚点了点头,她确实也有点累了,等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沿木梯上了顶层,首先看见的便是水洗过一样的蓝天,太阳和煦的光芒已穿透云层笼罩下来。然后她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木椅上坐,他很安静,也很专注,正用铅笔在画纸上画画,好似都没发觉她走了上来。 邱末晚并不打算打扰他,便准备转身朝下走。 “坐坐吧,风景很好。” 男人的声音在她迈下第一步的时候传来。 “我以为你没发现我呢。”邱末晚转身,在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坐下。 男人就坐在逆光的位置,在强烈洒下的光束下,她竟有些睁不开眼。 邱末晚开口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吧?来这里做什么?” “旅游。”男人淡淡的敲了敲画本道:“画画。”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 邱末晚翻了几张,发现他画的都是风景画,就连她一个外行,都觉得他画的很好。她又继续往前翻了一页,发现这其中还有一张人的肖像画,画上是个女人,长相温婉,大气出众,身上穿的是一身旗袍,梳的是一丝不苟的鬓发。这幅画画的惟妙惟俏,仿佛跃然纸上,这个女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