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有一人高的典籍摆了好几摞,全部都是关于修真者漫长岁月的历史的典籍,从正史到野史到志怪传奇顔小芜来者不拒通通拿了出来放在一起,打算仔细阅读。 四把钥匙已经丢了二把,那个魔修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想要接下的两把,一把在昆仑,还有一把却无记载,更无人知晓。连这位看上去神秘兮兮无所不知的魔尊也是毫无头绪。 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书中会不会有所记载。 顔小芜翻着一本几千页厚的古籍,这本古籍讲的是这么些年正道与魔道大大小小的无数战役。 状况惨烈,死伤无数。 这书中一字一句皆是累累白骨写成。 近日这几件事情发生之后,身为伊仲的亲传弟子压在方铖身上的担子更加重了,原先积攒下来的各项事目还有许多善后事情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即使如此,还是要去一件一件的做。 顔小芜又整日整日泡在经楼里面所以也都快有好几日没见过方铖了。 “还真是惨烈。”魔尊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翻书悠悠地说道。“如果真的会发生当年一般的事情,你会害怕么。” 而那位身为不速之客的魔尊,像是下定决心成为一名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一般自那天到来以后便整日跟在她身边,她在看书,他便也就安安静静陪在旁边看这无聊史记看了快大半日。 “当然会害怕。不过害怕也只是徒劳无力和软弱罢了,只能先往前走了吧。”她眼睛也不抬,依旧认认真真看着那一片又一片密密匝匝的墨字。 “嗯。”魔尊大人似乎想到什么,于是点点头。 “这么几千年魔道正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争战不休,每当好不容易迎来短暂的和平日子之后,就一定有有人跳出来挑挑事情。”顔小芜凝神用神识来快速扫读书籍,很快又把书页向后翻了好几页,又是一场战役的尾声,“不过这些挑事的家伙,通常也都没有好下场罢了。真是脑筋不正常。” “那你又觉得魔修如何呢。”魔尊他淡淡地说道。 “并没有什么不同吧。魔修有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可是正道难道少了么;正道有人一心向善,魔修也不是没有。大多数人不过都是战战兢兢勉力维持生活罢了,哪里来那么多非善即恶的立场。” 又是几页书轻轻翻过发出的‘莎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经楼内。 魔尊大人他坐在她身边以手支颐静静看着她的侧颜,是颜家一脉相承的好容颜,只不过比起妹妹顔沅沅冷艳的无双容貌要更加稚嫩几分以至于令人倍感亲切的有一些朴实。 但是,很可爱。 “有一位久未谋面的旧友曾和我说过大道三千,不过同道殊途罢了……我不知为何有时候见到你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位旧友……”后面的半句话声音很小很小,近似于不想让人听见的自言自语。 所以虽然有时候觉得这实在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可是总是莫名其妙对这家伙有些信任。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和自己啊。 果然可爱的不得了,这家伙。魔尊他想着。 “那么,你会想他么。”魔尊他斜眼看着远处通往楼上的楼梯处的一个虚点,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确实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过这么久他也没有给我传过什么消息,他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修真岁月长,迟早还会再见到他的吧。” “唔……”好像是忘记这一点了,真是糟糕。 “对了,你要是想要休息的话,楼上就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指了指他之前一直看向的楼梯方向。“需要我带你过去么?” 这家伙老是一脸不自然地看着楼梯那里,会不会是困了,想要休息也不好意思说呢?顔小芜是这样猜测的。 毕竟魔尊大人也是人,也是会累的。 桌前青铜烛台兀自噼啪了几声。 他看着她鹿似的干净眼瞳里面橙黄的火光明明灭灭如此温暖,只觉得心里面也是一跳。 就宛如,他心中凡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间的普通日常。 没过几日,法华寺如这位魔尊所说果然派了特使来访昆仑。 虽然只是打着例行拜访的名号没再说其他的事情,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顔小芜没有想到负责接待来访使者的名单上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魔尊大人他十分坚持这么重要的场合自己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他给出的理由便是‘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可还是能力挽狂澜的。而且我懂得这么多,没准能给你们提供点什么线索。’ 虽然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但是顔小芜凭借着和这位魔尊这么久的相处感觉他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便同意了。 可是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以什么身份解释他的存在都会显得十分突兀,更何况还有着被掌门或者长老识破风险的可能。 最终的结果是,魔尊大人他‘纡尊降贵’变作一朵风姿绰约的桃花别再她衣襟之前。 魔尊大人不愧是个法力高强,道行深不可测的魔头,连装一株桃花都装的天衣无缝、令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想到甫她一进大殿一见到多日不见的师兄,师兄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对着这朵桃花看个不停。 “师妹你这朵花倒是别致,蛮好看的嘛。只是,“他用手托着下巴,刀削般的眉峰拧得更加厉害了一些“可是我不知为何就觉得这桃花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讨厌气场,真是奇怪。” 你只怕要是知道这花就是那位魔尊变得恐怕是要抓狂吧,师兄。 他们几个晚辈在正殿等待着迎接那个法华寺的特使到来。 没多久,在昆仑众多弟子、长老的簇拥下那位法华寺的特使终于姗姗来迟。 顔小芜从一堆黑漆漆的脑袋中一眼就出来了那一颗十分显著的光明脑袋。 法华寺来的那位长老穿一身纹了银线的大红袈裟,手持银制九环禅杖,每走一步这银制的九环禅杖便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大眼长耳,白眉长须,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在内心里面低吟一句‘阿弥陀佛’,再看一眼简直让人想给庙里的功德享捐几贯铜钱。 顔小芜想起之前去法华寺见到的最高阶的长老也就是这套装扮,所以内心里暗暗猜测这家伙在法华寺地位一定不低。 “他应该是个长老,算是十二长老中的元老了,地位确实说得上仅次于法华寺的住持了。”魔尊低沉而又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来。 “你难道会读心么?”她立刻问道,觉得这委实有点吓人。 于是瞬间产生了之前无聊的时候在脑海里面腹诽的话语和脑内小剧场都要被看见的恐慌感。 “嗯。怎么样,你的小秘密都被我知道了可怎么办?要不要尝试着讨好我一下?”这回带上了低低的笑意循循善诱。 “不、不可能的……你是在骗我吧。” 她想起了之前也曾经被人这般欺骗的经历,立刻冷静下来,这家伙七窍玲珑心肠、多半是猜的。 呸呸呸,怎么总是看见他便犯蠢。 “嘁,还蛮聪明的嘛。我不逗你了。”接下来这家伙真的沉寂了一阵子,仿佛痛改前非、专心致志要做一朵称职又不作妖的好桃花。 那位法华寺的长老走入昆仑雄伟的正殿之内,银制九环禅杖往地上一戳荡出一片清脆叮咚的撞击声。 长老站在大殿中心,掌门站于高台之上,诸位长老和高阶弟子站的整齐划一立于两侧,大家皆是表情严肃立刻齐齐看向他。 “贫道法号无辰,想必我也不用过多介绍自己了。与诸位也都算是旧相识了,就长话短说,不拘什么虚礼了,万望海涵。阿弥陀佛。”言毕,无辰长老便向着在场众人全都依次颔首。 “前辈不必如此,请讲请讲。”花掌门他连忙说道。 那无辰长老便双手合十,缓缓道明来意。 无辰长老他说的果然是那件事请。 前几日便有阴险狡诈的魔修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悄悄潜入我宗门,盗走了我寺的保管多年的那件至宝。 被偷走的所谓至宝便是最近一直在舆论风口浪尖的那四把钥匙中的交由法华寺保管的其中一把。 那件至宝一直被我们藏于佛塔最高层,多年来一直未出什么事情,最近几次事件之后我们更是严加巡视,简直快防的比铁通还要严实了。 可谁想如今还是出事了。阿弥陀佛。 我们发现的时候负责看管佛塔的几位亲传弟子都已经遭遇不测。被那毒物害死时的状况只怕你们也已经知道了,贫僧就不再赘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似乎是想起了当时几位亲传弟子的惨状,无辰长老低眉闭目,满面悲痛。 先辈交予我们的可以心想事成的那四把钥匙落入这魔头手里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 ……………… 这名魔头所用咒术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失传已久的噬心术,是很古老的一种咒术 这种咒术可以用来控制人心 ,使人丧失理智、为自己的心魔所崆,任他驱使。 不知道是当年那位失踪多年的魔头又重现人间,还是他那丧心病狂的追随者竟然学会了他的招术。 不论如何都不容小觑。 ……………… 贫僧此行不为别的,只希望和各位同仁勠力同心,但愿可以让这样的的悲剧就此打住不要在延续了。 ……………… 阿弥陀佛。 无辰长老最后目光低低在殿内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双手合十又接着说道。 “今日且容贫僧失礼地问一句,前几日那几起不幸事故贵派可是如何处理的?阿弥陀佛,提起此事,本不应该,万望海涵。” “因为当时掌门尚在闭关,事情又比较棘手,我们尚且不知道如何处理比较好,就算把场地都分别用九道符篆封印起来了,一直没有让弟子随意出入过。不知道无辰长老有何指教?”站在左侧首位的那位白须长老回应道。 “阿弥陀佛。那我便暂时放心了。只是还有一事,诸位可能不知,这中了噬心术的人的血液经过几个日月便会再度复苏化作几尾黑鳞小蛇,便可以再次寄生与他人心内,实在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防不胜防。只怕只有全部彻底烧毁才能够永绝后患。” 虽然无辰长老他的口吻如同吟诵经文一般不疾不徐、不咸不淡,但是这个事实还是让大殿内不少第一次听闻此事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是不知道这全部彻底烧毁要如何才能做到。”白须长老拱一拱手问道。 “万幸,寺内还有一卷先人留下来的经文,或还可以应对一二。”无尘长老说着轻振衣袖,一卷经文便凭空出现于殿内的半空之上缓缓展开,几米长的经文长卷之内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誊满了繁杂的特殊文字。 “ 择日不如撞日,未免夜长多,不如我们不日便开始吧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阿弥陀佛。”无辰长老又是轻轻振动衣袖,那展于半空之中的经文又缓缓合上,回归于他的衣袖之中。 “有长老此言,我便觉得心里面踏实许多。” 白须长老冲着无辰长老又是拱拱手,毕恭毕敬道。 “长老说的甚是。” “那自然便是再好不过了。” 殿内众人纷纷附和,只是目光都装作无意似地从方铖脸上轻轻扫过过。 方铖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压了压唇角,也随同众人低低应和了一声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某先代昆仑谢过长老和贵寺的不吝帮助。不如这样吧,无辰长老远道而来今天也该是累了,昆仑略备了点斋饭,长老用完饭后且先好好歇息一夜,我们明日便再行焚化之式吧。”掌门如是说道。 无辰长老十分不愧为传说中规矩森严的佛门中人,一板一眼十分地守规矩,略略吃了点斋饭之后果真便去打坐休息,养精蓄锐,为明日焚化这被诅咒之物做好准备。 昆仑众人便是休息的休息,为明日准备的自去准备,各自分别。 暮色四合,无边夜色渐渐又要兜头笼罩过来的架势。 顔小芜本想着这位虽然关爱方式比较别致、但是对自己还是十分照顾的师兄这几日断断是不好受的,怕这家伙一个人闷在心里闷出什么毛病来,决定一定要去看看这家伙怎么样了。 可是这家伙自议会之后便擅自失踪。 方师兄这家伙虽然平时看上去人贱嘴毒话多的简直让人想打他,但真正难过起来了倒是个裾了嘴的闷葫芦,有时候能够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抑郁好久。 师兄他应该又去了后山罢,以前她清晨去那里常常能发现喝的酩酊大醉的师兄,吹了一夜山风吹得整个人脑子不正常的都开始胡言乱语。 每次都是被她拖麻袋一样拖回去,在简单收拾收拾扔麻袋一样扔到他灵田小木屋里的那张简陋竹床上。 然后第二天这家伙便收拾的人模狗样仿佛无事发生过,该调笑她仍旧调笑她,对于自己醉酒发疯的事情只是死鸭子嘴硬坚持不承认。 顔小芜踩着青石板小路沿着这山间小径一步步向前走去。 两侧山道上的毛竹似乎比刚来的昆仑的时候要更高了许多,仿佛望不到尽头,随风自动,兀自摇曳不休。 …… 天边墨色晕开,更加深沉了一些。 终于快到后山灵田了。 顔小芜轻轻喘了口气。 黑色夜幕之中镶嵌着万千流动的荧光。 有不少只在夜间绽放的植株在夜间悄悄绽放,大朵大朵,美丽得不可方物。 灵田之间的小木屋屋脊之上有一个看上去十分落魄的剪影。 那家伙果然在这里。 一个声音骤然在脑海内响起“你来这里便是来找他的么?” 这声音中写满了不情愿与不开心等负面情绪。 糟糕,这为魔尊当了太久桃花又当得太过于敬业以至于自己真的快要忘记这位魔尊的存在了。 “是的,师兄他这几日恐怕不好受吧,我总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她这样答复道。 “你可都有我了,怎么还惦记着外面的野汉子呢。” 这声音中写满的不情愿与不开心等负面情绪进一步扩大,以至于听起来有些像是在吃醋的意味。 这话应该是什么意思。 顔小芜她皱着眉想不明白,这位魔尊大人抛弃人形之后是不是也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弃了,比如逻辑、比如脑子、比如羞耻心。 “也罢。这种时候我的确不该再说什么的。我便还是不多打扰了。”她脑海里的声音又说道。 魔尊心,似海深,猜不透。 她还在迷茫中,就发现衣襟前的那株桃花一瞬之间轻轻颤了颤,粉红便片片飞散融化于无尽夜色之中。 虽然这位说了奇怪的话,但是意想不到,还是挺善解人意的。 又或者是这种行为,十分地,符合她潜意识里对于他的所有想象。 如果每一个魔尊都能像这位一样这个世界得是多么美好啊。 想到最近的事情她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头大。 顔小芜沿着灵田间的小路一步步向前走去,然后踩着小木屋下的长凳提气、一个纵身终于攀到了屋檐。 不过,最后是攀着屋檐一点点爬上去的,十分狼狈。 方铖本来抱着酒壶好整以暇看戏似的看着她一身狼狈,最后终于伸出手把她拉上来。 师兄怀抱之中全是清冽的酒香,像是沉醉又令人不愿意醒来的夜。 一触即离。 “师妹还是太弱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强大一点呢?”他放开她又回恢复了之前的坐姿,抱着酒坛子,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千荧光。 “这景色真好啊,当时第一次见得时候也还是师兄带我来的。那个时候觉得师兄简直太恶劣了,每一日布置的任务多的要死,简直就是压榨啊。”她肩并肩坐在他身侧,同样看着远处的那一处景致。 方铖微微挑眉,那一脸万事万物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动了动“那现在呢?” “还是很恶劣,不过恶劣之余也有很好的地方,而且我能明白师兄这么恶劣的原因了。” “唔……其实我还以为你会从此很讨厌我呢,毕竟我也算是曾经助纣为虐做了一件错事吧,可是终究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挽回呢。” “你很想他吧,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吧。” 方铖静静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如果我所亲所爱的人遭遇这种事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救回来我也许也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罢。当然这些值得我做这种事情的人之中也包括师兄你。” “师父他的色身明日便都要焚毁了。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好像有实感一般,他已经彻彻底底死了。之前都觉得恍然若梦境一般,总觉得还有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存在……很可笑对吧。” “不会的。”她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 “其实早就应该会猜到这样的结局了,早就在心里面预设一千遍、一万遍了。我甚至在心里面想过如果发现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亲手把他……把他……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很难过……”他一瞬不瞬看着远处深沉夜色中突兀的细碎光明。 ………… 这大半个时辰师兄便都在絮絮叨叨着关于师父的往事的细枝末节,她只好不停徒劳无功地拍着他的后背。 最后这个醉鬼终于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 她在这个醉鬼昏睡过去之前还是听到了这家伙难得的好听话“其实我很感谢师妹今天能来……因为,真的太难过了啊……” 最后终于顺利如同之前一样把这家伙拖麻袋一样拖到小木屋的竹床上,借着小木屋内微弱的灯光发现了这看上去总是硬心肠的家伙,可能是因为哭过的原因,眼角有些微微的肿起。 简单的替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掖好被角,又燃了一支凝神的安神香才放心离去。 不过没想到拐出后山灵田,在山道上没走多远,远远就看到那位魔尊站在道路尽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