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呢,世家的女主人哪个不是见过大场面的,哪会见到她紧张,敢情原因在这。
郑家这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领头的老者被郑泰扶着走出来,“郑亮见过长公主。”
刘意连忙还礼,“郑公不必多聊,万年流落至此,全靠郑公一家接济,万年感激不尽。”
两人拉扯了会,相继入座,刘意扫了眼案桌上的吃食,算好也不算好,比不上一些豪族的奢侈,但足够甩开普通人家,别的不说,至少她还有碗肉。
刘意的便宜老爹刚去世不久,桌上没有备酒水,郑亮拿着白水敬刘意,你来我往,等刘意和郑亮都动筷了,边上的宾客才敢拾筷。
菜肴过半,有宾客大声询问,“长公主尊贵之躯,不居深宫,反倒到荥阳来,这是为何?”
郑泰,“休得无礼。”
刘意没半点尴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实话实说,“我得罪了董卓,怕丢了性命,因而出逃。”
提到董卓下头躁动起来,眼神交流,窃窃私语者皆有,郑泰怕场面混乱,主动揽过话语权,“何将军召董卓入京一事我素有听闻,他奉何将军之命清剿十常侍……”
所以说消息的延后性是很要命的。刘意放下筷子,给几个乡下的诉说雒阳最新八卦,“八月宫变起,何将军死于十常侍之手,后董卓进京,因手握重兵,朝中上下无人敢抗衡,董卓不仅手握大权,更对陛下不敬,意欲逼陛下退位。我为陛下姊妹,自当要为陛下分忧。那日宴请董卓,本想除之后快……”
刘意拣了一块烤肉入口,没什么语气,“可惜了……”
郑泰倒吸一口冷气,堂下更是无声,刘意嘴里的烤肉还没咽下,就有人拍案而起,“董卓可恨。”
刘意慢吞吞咽下,对方还没骂几句,转了话头看向刘意,“长公主有勇有谋,实在佩服。”
刘意瞟了一眼,穿着短打,不知道是屠狗的还是个杀猪的。
硬汉都是这种设定吗?屠户出身,身材魁梧,脾气暴躁,但有一颗侠肝义胆的心。
哭诉完自己可怜的身世,底下一群人骂起董卓,闹哄哄的,郑泰不得不再次开口,“眼下长公主打算如何?”
刘意已经想好了,“出发时陛下命我前去冀州,想必冀州定有陛下人手,能替陛下拿下董卓。”
不想郑泰瞠目结舌,“眼下冀州并无州牧。”
“长公主有所不知,先帝在世时曾派王芬治理冀州,此人有不臣之心,事败后自尽,接任的贾琮在不久前逝世,此后冀州刺史空缺,本应派人赴职,只是朝中变动,一直没有补上。”
刘意:哈?
郑泰说完刘意还没做出表情,他爹郑亮发声,“冀州乃富庶之地,陛下派长公主前去,定有深意……”郑亮顿了顿,“不知长公主可否有人选?”
刘意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推销自家儿子,下意识道,“什么人?”
白发老翁笑眯眯的,特别和气,“眼下冀州暂无刺史,长公主若到了冀州,须一人替长公主伸张大义。”
“董卓手握重兵又胁天子,常人难以对抗,若无英雄,盘踞冀州,如小儿持金于闹市,人财两空,倒不如寻一能人,一来方便打理冀州,二来也能助长公主和陛下早日重聚。”
这话刘意乐了,“为何要别人替我左右。”
“行刺董卓是我之意,失败后出逃,衣不裹腹,我认了。”刘意正坐,“是我从天子身边离去,他日自然要回归,区区家事不需郑公操心。至于冀州无人一事……”
刘意反问郑亮,“就不准我自己接手了?”
座下一时躁动,不少人惊讶刘意口出狂言,有儒士喊,“妇人居内,怎可涉政为官。”
刘意笑起来 ,“阁下若是生在高祖时期,料想也是一位大家。”
那人没转过弯来,下意识问,“怎讲?”
刘意轻声细语,“成日写檄文讨伐吕后,可不是成大家了。怎么,还要谦虚自己文采不好,那也太惨了,都是儒士了,经学竟然没看过几本。”
角落里传来几声闷笑,最嚣张的当属刚才那位养猪大户。
儒士脸上青白交加,霍地站起,“女子难养也,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刘意毫不留情,“君子不虚行,看来你也做不到,既不是君子,又非女子,你是小人吗?”
骂又骂不过,身份还矮一截。最后对方高昂着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你等俗人交流的模样,既潇洒,又落魄走了。
郑泰出声挽留喊不住人,等走了刺头,刘意转头继续和郑亮谈话,“还要谈下去?”
老者眼中迸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光彩,刘意发难后他非但没有露出歉意,反倒步步紧逼,“冀州无兵却粮草充足,长公主要如何起兵?”
刘意是听出这老头过来套话了,她提醒郑亮,“郑公,再问下去可就不妥了。”
郑亮,“有何不妥?”
刘意,“我要狮子大开口。”
郑亮神色不变,“长公主要什么?”
刘意不假思索,“我要菽黍,陈年也好,新年也罢,越多越好,糟糠也要。”
大豆和黄米,这些只有穷苦人家才吃的东西,纵使现在郑家无余粮,郑泰决不会拿出这些东西招待客人,更何况糟糠……
郑泰恍然大悟,“长公主是想接济流民。”
郑亮哈哈大笑,越看刘意越满意,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行,无论长公主说多少,我郑氏都愿救助流民。”
他人纷纷称赞刘意,刘意干咳几声,意外露出一点少女羞涩,“不必夸我,说白了我也是空手套白狼,要谢就谢郑公。”
甲方都开口了,刘意自然要哄老人家开心。
讲到后来刘意已经口燥唇干,她喝了口水,准备继续往下去讲去,郑亮却打断她的话。
郑亮提醒刘意,“今日天色已晚,长公主舟车劳顿,还请早日歇息。”
刘意眨了眨眼,意识到周遭人的目光过于热切,顿时了悟,又扮起小女儿态,娇滴滴和郑亮说了句告辞。
刘意走后宾客三三两两离去,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句讨论,高声阔谈皆是刘意,郑泰扶着郑亮站起,郑亮坐了太久,身体僵硬,腿脚已不能动了,好半天才站起,发出一句感叹,“我已老矣。”
郑泰急忙道,“阿父……”
郑亮摆手,在郑泰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心中起伏万千,看着孝顺的儿子,郑亮忽然问,“公业,你有什么打算?”
“我怕是不能活着见到天子重迎九鼎的那天,你不一样,公业,郑家的将来在你手上。”
郑泰默然,侍女挑亮烛花,郑泰脸上又亮了几分,眼中蒙上一层雾,看不清未来,“阿父,我不知道,长公主是有大能,可她终为女流,他年朝堂之上,是否又会出现一个吕后?”
“常言道盛极而衰,吕后在时吕氏权倾富贵,吕后逝世,吕氏一族灰飞烟灭。纵我有心不求名利,又能保证族中他人想法。居中庸之道方能走远,况且纸上谈兵侃侃而谈者无数,真能成大事又有几人?泰欲助长公主,但不愿倾囊。”
郑亮捻须,“那就挑个人,护送长公主去冀州。”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