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德财是顶着两个大黑眼袋去伺候公主早膳的。 禾戈雅喝着清粥,桌上还趴着纹丝不动的亦十八。夏荷,秋月,德财,亦十三都在一旁候着。禾戈雅扫了蔫头耷脑的德财一眼,瞧见了他那两个快掉出脸的黑眼圈。 “德财,你昨晚做飞贼去了?” 德财刚张了张嘴,就感受到了旁边一阵阴恻恻的眼光。心里合算了下,当着人面儿给人小鞋穿还是不明智的,不仅明面儿上得罪人,还引起对方提防。于是,话在舌头边儿打了个旋儿,变成了:“回公主,就是借奴才个天胆,奴才也不敢呐。这不,昨儿刚有了新伙伴,一开心聊了半宿。” “噢,那看样子亦十三还是深得你心。本来我还想着说让他同你住会不会委屈了你,现在看来是玉成其事。也好,那日后就让亦十三一直住你那儿。”禾戈雅就随口那么一说,但是德财绝对不是随耳那么一听。 他现在除了想抽自己两大耳刮子外还想以头抢地,这嘴贱得啊!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禾戈雅吃得差不多了,自己擦了擦嘴,把那几个没用过的碗筷摆好,然后扫了圈手边的四个人。三个奴才都跟了她好些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主仆多年的默契,也不犹豫,就坐下来端着碗筷用起早膳来了。 这是禾戈雅给定下的规矩。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她认为每日早晨都要有一个美好的早膳,才有力量去承担一天的辛苦。 她从前本打算让这几个人陪她一起用早膳的,但是他们到底给宫里规矩教惯了,说什么也不敢同她一起。于是,每次只有等禾戈雅差不多吃饱了,夏荷,秋月还有德财才会坐下来用膳。这样也算是不坏规矩,就当是捡主子剩下的。但是她们心里也明白,禾戈雅每次都会特意不碰几个菜,故意留给她们。 三人都坐下了,亦十三从前多是在潭里呆着,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脸迷茫硬生生杵在那儿。 禾戈雅摸着大山的龟背,眼睛却是往亦十三那儿频繁地瞟。不是她辨不清人脸把人忘记了,而是她疑惑自己怎么把他那张脸记得那么清,一点儿差错都没有。以往她记宫里的人都是靠着衣领处绣的名字,分不清什么桃花眼,柳叶眉的。 她偷偷叹了一口气。色字头上一把刀,大概亦十三长得真太好看了头回知道什么叫男色。就是可惜了,是个太监。 “公主,怎么了?”秋月看着禾戈雅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问道。 “没事。十三,你同她们一样坐下用早膳吧。” “好!”亦十三不喜形于色但是情绪都在声音里,高吭得像是即将出征的士兵。禾戈雅亲自邀请自然倍感欢欣。 “吃个早饭跟打鸡血似的……”德财端着碗,小声嘟囔了一句。 声音很小,但是夏荷还是听见了,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噤声不说了。 亦十三毫不犹豫坐下,于众目睽睽之中端起了禾戈雅方才喝过粥的碗,又自然地给自己舀了些禾戈雅方才喝过的粥。没用勺子,启开诱人的红唇,就着碗沿一口一口的仔细抿着。 在场几人除了他自己端得理所因当外,无一不瞪大双眼,目露惊光。 禾戈雅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唇,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升腾起来,脸开始发烫。多难为情,那可是她刚用过的碗。更何况方才她也扶着碗喝过,亦十三抿的那片碗沿,细看之下还藏着她唇上的口脂。 她悄悄观摩着亦十三如此仔细喝粥的模样,不觉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皮,似乎还残留着粥的温软,又好像还感触到了什么其他的味道。 亦十三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眼神,只专注着自己手中的碗,表情认真又虔诚。虔诚到禾戈雅都怀疑她用过的碗喝起粥来是不是会更香些? 德财是真看呆了,两眼发直,眼皮子都不带眨的,直到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砸到了碗里,溅出了些许粥,在红黑色的八仙桌上留下了十分醒目的白色粥印子都扯不回他的视线。 还是秋月最先回过神,拿起那个没用过的青花搪瓷碗递到亦十三面前,“十三,这儿有碗,没用过的。” 亦十三抬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没关系的,我用这个就好了。” 夏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德财,目光交流。 “这人真傻假傻?谁管他有没有关系,公主有没有关系才重要。” “我现在也看不出啊。反正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 “合着说了等于没说。” 禾戈雅实在是臊得慌了,轻轻咳嗽了几声。亦十三一听她咳嗽了,反应倒是极其灵敏。在其他几人还未作出反应之时立马放下了手中捧着的碗,起身倒了杯水过去,凑到禾戈雅跟前。认真盯着她,轻声询问:“公主,是呛着了还是昨儿夜里着凉了。先喝点儿热茶,待会儿我帮你瞧瞧。” “狗腿!!!!”不仅夏荷,秋月,德财连垂眼在旁边的亦十八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禾戈雅只是不好意思让她们再继续讨论碗的事情,却没想到亦十三“如此热情”,她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圆润,一根一根线条极美。禾戈雅顺着那只极漂亮的手,目光慢慢往上游离,熠熠生辉的一张俊脸,眼里装着藏不住的担忧。 禾戈雅停顿了一下,瞬间目光转回了茶杯上,喉咙里像有无数小蚂蚁在不停地抓挠。到底盛情难却,索性就接下了那杯茶轻啜了几口。见他还盯着她,开口道:“没事,我只是呛着了。”语气十分冷淡。 亦十三放下心来,又准备继续端碗。禾戈雅当即将碗抢过来,凑嘴,仰头,把里面剩下的粥一饮而尽,然后勾手抹唇而过将自己嘴角擦得干干净净,随后立即将碗放进了食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利落的宛若江湖侠女。 秋月瞳孔陡然放大,公主此意为何? 德财身子一歪,一半屁股出了凳子眼看就要摔下去,还是夏荷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起了他出了椅子的那瓣屁股。德财浑身一哆嗦,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出。 等事情做完了,禾戈雅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有多蠢。一来她不过是不想亦十三再用那只碗,二来是自己嗓子发痒想再尝尝亦十三喝得那么香的粥的味道。明明有那么多方法解决这两个问题,但是她方才做了什么! 两个人唾液相交,本就是要多旖旎有多旖旎。尤其现在两人都满面通红,不敢看彼此,只用力盯着鞋面的场景更是引人遐想。 “喂,你用这只碗,那碗是本公主专用的!以后再用错我会惩罚人的。还有,在本公主面前不能自称‘我’,我是公主,你是太监,必须得分清彼此的地位。不知道入宫的时候怎么学的宫规,最基本的都不懂。”禾戈雅强装镇定,也不知道是在教训亦十三还是教训自己,冷着脸说完这些话就抱着大山往外面走。本是想拿出公主威严阵阵场,结果一番话讲下来,明显不自然的表情和声音反倒了显得憨态十足。 刚踏过殿门,禾戈雅就砸吧了下嘴,发出了声。亦十八终于探出了头伸长了脖子望她,一看到禾戈雅脸上的酡红和压抑住的嘴角,只差拍掌称快:嘿,他哥有戏。 方才那点粥好像确实更为软糯香甜。禾戈雅觉得自己舌尖的味蕾似在舞动,每一分感受都被无限放大,在嘴里刮起一阵停不了的味觉风暴。她没有刻意去回想可满脑却都被亦十三抿粥时艳红的唇填满,漂亮的唇峰,带着诱人色泽的饱满的唇瓣以及慢慢滚动的喉结。 念及此,禾戈雅突然一惊,滚动的喉结?太监哪来的喉结,莫非,亦十三是个——假太监?她被搅得一团乱的心终于冷静下来,毕竟身在大泱皇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什么人盯上,警惕性一定要高。 禾戈雅盘算了一下,若亦十三真是别人安插在绮春阁的眼线或者刽子手,那她一定不能打草惊蛇,要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也好护好宫中其他人。 多想无益,她把大山放回了青水潭,便在回廊里锻炼起身体来。 大泱内宫的规矩是各位娘娘们用过早膳要去太后住处请安的,皇孙皇女就是看各自的心意了。 当今皇上当然也就是禾戈雅她爹算是个孝子,所以太后的话在他心里那还是有很高分量的。因而宫里的皇子公主怀着脸熟好说话的心思也多是日日自愿去安宁宫报道,就禾戈雅是个例外。她大都是看心情,看时间,看天气,各种看,反正太后那是难得见一回人。 其实这也主要归结于她在宫里的处境。禾戈雅本是皇后所出,又是大泱皇帝的第一个子嗣,按理说这嫡亲的大公主应当是享受无上尊宠的,坏就坏在禾戈雅的命格。 皇后怀她时,希图国正与大泱因为封地的缘故恶交。两军开始交战,大泱当年因为旱灾,北方的农作物基本旱死,田中的裂纹宽可跑马。百姓温饱都解决不了。这种情况之下根本不能保证 军粮的供给,上阵的士兵个个怨声载道。士气不足,作战自然是节节败退。 其实大泱皇帝当时也不想开战,但是希图国分明就是借着他们遭遇天灾要乘火打劫,他若是让步,周边的小国也势必会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妄图来分一杯羹。所以不得不战。 大泱那年的流年不利,国师是早就给过预警的,说皇后这一胎怕是恶胎,扰了国运昌顺,会倒霉些。大泱本就信奉神佛,当然毫不怀疑国师所言。但到底是第一个孩子,皇上还是不忍心将其舍弃。只得按国师所言,将皇后关在了冷宫,并且不常去探望,少沾晦气。 本来事情也就可以这么过去,但是偏生禾戈雅折腾人,出生那日,希图军正在攻关中防线。皇后难产,大泱正危,皇帝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后来,当空一声嘹亮的啼哭,禾戈雅终于被生出来了,然而皇帝抱着白胖胖的婴儿还没来得急高兴,就听见周边的人小心地报着:“皇上,皇后殡天了。”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把皇帝本来因为禾戈雅模样乖巧讨喜生出的怜爱都给劈没了。 幸亏后来希图国因为老国主驾崩,国中内乱而撤了军,不然这一条条罪全归到禾戈雅头上,她日子要比现在更加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