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这边动静大,惹得陆子昭与玉穗二人停止了交谈,皆回过头来往院中瞧去。 陆子昭正恍着神,就见他那娘子凶狠狠地指着地上的枣子说教,她捂了捂肚子,似是有些饿了。而后她便愤愤地从地上捡了颗枣子,用袖子擦了擦就咬牙切齿地吃了起来—— 这般不着调,真令陆子昭提着一颗心。 他面色缓了缓,无奈地闭了闭眼眸,与玉穗告别道:“天色晚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玉穗目光暗淡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将手中的纸包塞到他怀里:“这是我买的点心,子昭哥哥与你娘子一起吃吧。” 说完,便闪身消失在暮色里。 陆子昭叹了一口气,提着纸包缓缓走进院中,来到锦瑟身上,从她手中夺过那剩下的半颗青枣,迟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又饿了?” 锦瑟当然饿了,她在县城逛了一下午,又把自己的馄饨给了方远吃。她眨了眨眼睛,却是强忍下来,扭过头去避开陆子昭的手:“谁说我饿了……而且,什么叫又啊?” 说得她多爱吃一样? 陆子昭缓缓收回了手,轻声:“是我说错了……” 话还未说完,锦瑟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响声。 她耳根一点点红透,深深地抿起了嘴。 陆子昭不禁笑了笑,将那装有点心的纸包打开,斟酌了一会儿:“虽然你不饿……但是我却有些饿了,你陪我一起用些点心罢?” 锦瑟望着那玉穗送来的点心,沉默。 呵,谁要吃别的小姑娘送给他的东西。 忽然,她转身在案上那一堆包裹中左翻右翻,拎出一条鲫鱼来,在陆子昭面前晃了晃道:“我不爱吃点心,我要喝鱼汤。” 也不待陆子昭作答,她就起身往侧面的后厨中走去。 锦瑟腹内空空,将那条活鱼放到厨房的案板上,却是停顿了下来。她虽然擅长射箭,却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本想买些鱼肉,回来让陆子昭煮给她吃,可是她方才…… 她瞧着那完整无缺的鲫鱼,很是为难。又悄悄望门边觑了一眼,发现陆子昭没有跟进来。 锦瑟面色一变,才缓缓拎起案旁锋利的菜刀。暗暗为自己鼓劲:不就是杀条鱼么?有什么难的,拿出些气势来,不然就要被陆子昭小瞧了! 她紧了紧刀柄,双手将其握住高高举过头顶,目光渐渐浮起一丝凌厉,慢慢地将寒光闪闪的刀刃对准了案上待宰的鲫鱼。 陆子昭替她娘子收拾好石桌上的物件,又有些担忧地来到厨房打算瞧她一瞧的时候,就见他那位衣袖飘诀,高高举着一把菜刀,目似冰雪地盯着那条鲫鱼…… 他怔了怔,靠在门边缓缓开口:“你与这条鱼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锦瑟正全神贯注,冷不丁地被他一惊,就往后退了一步,举着菜刀转身瞪他。 她似星般的眼眸熠熠生辉,脸上神色生动不已,令陆子昭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来你上辈子是只猫,故而才对它这般罢?” 锦瑟:“……” 她不可置信地抬了抬眼眸:“相公,你在同我说笑么?” 陆子昭:“……” 他正色下来,神情有些严肃:“不好笑吗?” ……诚然,陆子昭学识渊博,有诗书才华气质,若是去辩论经纶,想必他定能信手拈来。然而他这讲笑话的天赋……就跟锦瑟不擅长厨艺一样,是完完全全没有的。 但锦瑟还是笑了。 因为陆子昭目光严肃,一本正经地问她“不好笑么”的样子,真的令人不自觉的心情愉悦,嘴角弯弯。 她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同陆子昭置气,举着菜刀默默别过头去,肩头抖动,笑得花枝乱颤,“咳……” 她相公,倒真是有趣。 见她笑得辛苦,举着菜刀晃晃悠悠的模样,陆子昭也不恼,轻叹一声,小心地夺过了她手上的菜刀。 他挽起袖子,露出段骨节分明的手腕,熟练又轻巧地翻动那条鲫鱼,只见刀光一恍,鱼鳞便如雪花般飘落,鱼腹被轻划出一个口子。 锦瑟目瞪口呆。 陆子昭道:“你不是想喝鱼汤吗?” 她低声:“嗯。” 因厨房狭隘,陆子昭便让锦瑟去外边等着。她踱步来到枣树的石桌旁,就见原本那些乱糟糟的物件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陆子昭将处理好的鱼肉投入沸水的锅中,爬了细盐与辅料便阖上锅盖,擦净了手便往屋外走去。 他来到锦瑟面前,在她身旁站定。 锦瑟坐在石凳上,仰头瞧他,一缕墨发顺着她肩头滑落至衣襟。 二人四目相望,陆子昭斟酌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只是普通邻里罢了,因儿时有些情谊,我自当她是妹妹,你不必介怀。” 锦瑟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不解:“你当她是妹妹,她又当你是什么呢?” 陆子昭挑眉回望,眼底清白道:“自然是兄长了。” 锦瑟噎了噎,看着陆子昭认真的神色,不可忍地希望他开窍一点:“她瞧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瞧兄长呢。” 陆子昭敛眉,方才他只将注意放到锦瑟身上,哪里注意得到别人是什么眼神?他拢起袖子,一脸求锦瑟指教的模样。 锦瑟见他神色自若,满目疑惑,终于忍不住从石凳上起身。一点点地凑到陆子昭身前,仰头幽幽地望着他,眼波婉转,似水柔情:“你看,就是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 陆子昭较她高一个头,她便踮起脚尖缓缓往前凑,皎白动人的面容映在陆子昭的瞳孔中,让他心中颤动,似有热流涌起。眼看着她越靠越近,陆子昭呼吸一窒,神色有淡淡的窘迫,慌忙从袖中伸出一只手按了按她的额头,将她按了回去。 锦瑟不可置信地捂头,委屈地瞪着陆子昭。她一番好意教他,他还将自己推开?不,不识好歹! 见她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陆子昭终究是于心不忍,收起尴尬的神色。打了个腹稿,就不甚熟练地一字一句道:“我自待你同其他人不一般,你不必害怕。就算别人瞧我又如何……” 他缓了缓,觉得自己面色有些发热:“我眼中只有你,不就够了?” 说完,也不待锦瑟反应,就拂袖走入后厨,留锦瑟一人在枣树下恍神。 晚霞送清风,树影婆娑起舞,树下的锦瑟望着陆子昭离去的身影,反应了好一会,嘴角才不自觉地慢慢弯起,眼中一点点亮起流光溢彩。 我眼中只有你,不就够了?——内敛克制的读书人说起情话来,怕不是要了她的命。 松林书院。 这几日因着要应付解试,书院中的学子们皆压着一口重气,忙碌异常,又是温习功课,又是撰写文章。白日里,竹廊树荫下,随处可见执卷而读的少年们。好不容易到了傍晚,他们才得空喘一口气。 晚风习习,送来一阵凉爽。青衣少年们结伴而行,谈笑着往书院外走去。作为松林书院的佼佼者,陆子昭被众人拥在其中,边走边甚有耐心地替他们回答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他着了一身松白色交替的长衣,墨发高束,眼眸温和又清冽。 问题俱答完了,又有少年笑着邀请他道:“子昭兄,今日南城中新开了一家酒肆,待会儿可要一同小酌一杯?” 其他少年们纷纷附和起来:“对啊,课业如此繁忙,大家一同聚一聚吧。” “子昭兄也一起去吧,还能向你多请教些问题!” “去吧去吧!” 少年们眉目朗朗,起哄的时候就纷纷扬扬起来。 陆子昭却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今日我家中还有事,实在是对不住诸位,来日再聚吧。” 有少年疑惑不解:“说起来子昭兄这几日家去得都很早,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不曾?” 陆子昭神色缓了缓,却是轻轻笑了笑。 另一少年突然会意过来,用手推了推那人笑道:“哎,你们难道忘了子昭兄前些日子娶了妻吗?子昭兄家去得早,怕是因为嫂子念着呢!” 少年们纷纷“噢”的一声,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脸上浮起打趣的笑意来。他们推搡取笑,陆子昭仍从容不迫地应对,又有少年郎好奇问道:“不知嫂子是何等风姿,令子昭兄念念不忘,我等能否有幸一见?” 此话一出,少年郎们刷刷刷地将目光移到陆子昭身上,眼里闪着幽幽的光。 陆子昭不曾反驳那“念念不忘”几字,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尔尔,何须如此挂念。” 几人边行边说,不知不觉已走到院门外的杏花树下,刚刚说到这里,却见杏花树下遥遥地立了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 她青衣白衫,胪腕皓月,一双眼眸似秋水般皎皎。立在青葱翠绿的树下,身材玲珑有致,如姣花照水,明媚潋滟又动人,少年郎们纷纷驻足而立,屏息远观。 只见美人缓缓侧目望向他们,随即脸上突然绽开个似繁花乍放的笑容,伸出那双纤纤细手朝他们挥了挥,眉眼弯弯婉转道:“陆子昭!” 少年郎们:“美人声音真是动听……等等她刚才唤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