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还在外头呼呼大睡,隔着里外屋的薄墙还能隐约听见她的细微鼾声。 屋子里,李承贵已然十分懂眼色地退下了,徒余瑶鸿和北澜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地上,四目相对。瑶鸿一时放松下来,不想这一世竟会如此顺利,连皇帝老儿都是自己人了,还愁什么宠妃做不成? 想着,更是直接两腿一盘,仰面望向北澜:“原来你就是皇帝!天君真是开了眼了,居然教你做了皇帝!” 她大喜过望,乐得宛如一朵迎风招展的向阳花。 可不想北澜立在她跟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便秘一样极其难看的脸,半晌后才通泰一般,硬挤出一句问她:“你,再说一遍?” 瑶鸿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人长着北澜的面孔,可神情话语,却全然不似她在冥府里头见到的那位北澜帝君。 笑容一时卡在脸上有些发僵,就听见北澜又憋了一声:“朕不做皇帝?你是想要谁做皇帝!” 带着低沉怒意的一声,瑶鸿终于发觉了,这人虽与北澜长得一样,却似乎什么也不记得。眼下他是萧景行,年届廿四的大梁皇帝,并不是唐北澜。 显然自己得意忘形,已是说错了话。 瑶鸿恨不能将舌头给咬下来,于是默默低下头,默默又放下了才盘上的腿。 正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老老实实地下床去行礼跪拜,却不想身子还未挪动分毫,便先已教萧景行一把捏住了脸。 萧景行这一把力道太大,捏得瑶鸿半张小脸当即扭曲了形,跟着面上也是紧紧发疼。正在被他硬生生掰起脸来的当口,听见他自上方压顶而来的一句怒气冲冲:“你就这么不愿意承认朕?!” 瑶鸿心中捶地,一阵喊痛,可是被他捏紧了下颔堵住了嘴,喊不出声来。只有抬眼,欲要递他一个眼神呼救。 却不想就在两眼直直对上他双眸的刹那,怔了一怔,连带着疼也不顾了。 眼前的萧景行虽然动作粗鲁,但那眼里层层翻涌而起的,却是有些难过。眸光深如墨画,画中尘雾蒙蒙远山,山外烟云渺渺浩海,山海朦胧一片,不见真切。 她心中微微一动,旋即明白过来他这样激动是为了什么。 在李慕云的记忆里,他并不是她唯一的心上人。 李慕云在嫁给萧景行以前,还曾有过一位私许终身的王爷,便是萧景行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的裕安王萧景祉。然而萧景行向父亲李治求了亲,硬是横刀夺爱将她纳为侧妃。李慕云初入王府时,确实心有不平。 她以为,萧景行是贪图父亲的兵权。 那些时日她生萧景行的气,言语里多少刺激过他,直到她见到元后林婉瑜。 那时林婉瑜已在王府。这位元后,原是萧景行的嫡亲表妹,祖父为前朝翰林,后虽家道中落,不复当初,但因幼时曾与萧景行订过亲,故而仍旧娶进了王府。只是表妹生来弱病缠身,入王府后一向独居静养,李慕云也是在嫁入王府一个月后方才见到的她。 是林婉瑜主动去见的李慕云。 可她一进门,不以正妃侧妃的嫡庶之礼称她,反是直言不讳,唤她“嫂嫂”。 李慕云不敢当,她却说:“我与王兄自幼一处长大,我家家道中落,自己身子又不见好,王兄可怜,为我后半生能有个依靠,才将我娶进门。我虽嫁进王府,与他担着夫妻之名,实却只有兄妹之情,王兄也是。王兄的心里,唯有嫂嫂一人。” 是故她只肯喊她嫂嫂。 起初李慕云并不肯信,但日子久了,渐渐也半信半疑起来,因萧景行对她是真的好。 那时王府里头人已有些多了,但除去萧景行,便数李慕云独大,府里长幼上下皆得过萧景行的令,要李慕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得违拗。萧景行知她时常思家,隔三差五就以各样名头拜访李将军府,回回都要带上李慕云,去了将军府里,一待便是大半日。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抵不住是要化的。 何况李慕云心软,耳根子也软。 萧景行所作所为皆看在眼里,林婉瑜又时不时来寻她闲谈,言语之间皆替萧景行说着好话,李慕云难保没有动容的时候。 萧景行真心一片,自己嫁在一个陌生的王府里,不想又还能得一个亲妹妹般体己的人——林婉瑜年纪不大,瞧着静婉可人,加之病中女儿,心思也格外细腻一些,常常话不见多,却直直就说到李慕云的心坎上去,李慕云是当真有些喜欢她。夫君如是,小姑又甚好,李慕云渐渐才也安下心来。 只是私心里头一点不安分的念想,偶尔还要想起萧景祉来。 她与萧景祉相识于少年时,那一年她九岁,皇家三月春猎,九岁的李慕云随父亲与兄长去凑热闹,不想为追一头鹿,落入林间捕兽的陷阱里。她摔伤了腿,在陷阱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是萧景祉出现救了她。 那一日林间的晨光破开迷雾,勾勒出少年郎棱角分明,他伸出手递向李慕云:“快,快上来。” 李慕云从那以后便私心暗许,要嫁萧景祉为妻。 这点不安分的念想埋在她心底里,是一颗未能熄灭的火种,兹要一把火引它一下,便又会“噌”地旺起来。李慕云原是等着年岁消磨,将它无声无息摁灭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孟静娴会在这个时候进了王府。 孟静娴便是引燃火种的那把火。 先帝一卷圣旨赐婚,将孟静娴赐给了萧景行。 李慕云再不是王府中独一无二的了。有孟静娴夹在她与萧景行之间,李慕云渐渐便感觉到了来自于她的莫大的威胁。 孟静娴不是一个善茬。 当李慕云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 到底李慕云是家中独女,自幼便有父亲与兄长宠着,多少有些小性子,这些小性子只她一人时并无大碍,可当身旁虎狼环伺,她便如同刺猬一般将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一根一根的刺,原只是想挡住孟静娴的,却不想竟也扎疼了萧景行。 萧景行王爷之身,无论再如何迁就,也总有拉不下面子的时候。李慕云偏又太要强。于是她与萧景行置气成了家常便饭,隔三差五的便要闹上一场。 初时还有林婉瑜从旁劝着,可那年春天一场大病,林婉瑜的身子却再没好起来。李慕云每每去看她,就见她每况愈下,直至一日又往她的居所,竟亲眼见到林婉瑜大口呕血。 那一日的场景,在李慕云的记忆里深刻至极,清晰至极,以至于瑶鸿想起时还觉历历在目。 林婉瑜呕了一地的暗血,将李慕云吓坏了,她抱着林婉瑜的身子,只觉她身子瘫软无力,轻得仿佛毫无重量。而林婉瑜虚弱地拉着她的手,唤她:“嫂嫂,要好……要当心……” 话音散落,人竟也跟着缓缓闭上了眼。 林婉瑜是在她怀中死的,死时眉心紧蹙,双唇煞白,大夫来看,只说王妃积病日久,是病累之故。林婉瑜本就体弱,这些年间大病小病更是不断,有些个没断根的病症原也正常,本就等着来日慢慢调养的,只没成想遇上开春这一场大病,旧病齐发,会生生要了她的性命。 李慕云哭了好长一阵子。 自那以后,王府里便只剩下她与孟静娴两位侧妃。如一山容了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李慕云这只纸老虎,注定便成了这个“败”。 她败在与萧景行彼此生隙,渐行渐远上。 没了林婉瑜在旁规劝,加之自己本又是个单纯好妒的性子,孟静娴三言两语几句貌似无心的话,也能教李慕云与萧景行生出不快来。直至一次争吵,李慕云气性起了,脱口而出:“我本就心有所属,是王爷横刀夺爱!若我嫁的人是裕安王,指不定如今有多快活!” 萧景行再如何能忍,也断忍不下这样的话来。 那之后长达小半年之久,两人间竟半句话也未说过。 直至半年后,先帝驾崩,皇子争位,李慕云娘家两员大将——父亲李治与长兄李尧庭,兴兵力保萧景行登基。萧景行称帝之日,方才同李慕云讲了和。 萧景行称帝,李慕云封容贵妃,本以为日子也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了,萧景行只当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李慕云从此深居后宫,裕安王非召不得入,这辈子理应也是再无瓜葛的了。 夫妻终归仍是夫妻,先要长久,再来生情,又有何妨。 萧景行如是想。 可他没能想到,李慕云竟会恨他到如此地步。 当孟静娴将御状告到他的跟前,他领了太医从李慕云房中搜出避子汤药的那一刻,只觉心都冷了,死了。他不想李慕云会这样恨他,恨到宁可用这至凉至寒伤身的药,也不想怀上他的子嗣! 萧景行一怒之下,将她贬去北苑。 可真当她入冷宫后,又成日里的寝食难安,想去寻她问个明白。 终于这一夜,萧景行悄悄地来了。站在李慕云的床前,见到了她。 然而眼前的李慕云,不见任何委屈难过,反倒轻轻巧巧地一盘腿,面上挂笑讽刺他道:“老天真是开了眼了,居然教你做了皇帝!” 萧景行一时心灰意冷,兼着怨愤难当,一把便掐紧了她。 “你就这么不愿意承认朕?!” “你心里还装着萧景祉!你想他萧景祉做皇帝!是也不是!” …… 瑶鸿悔得只差咬舌自尽,心想不如一心求死得了,死后重入轮回道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她铁定不再这样冒冒失失的。可身子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抬眼便见萧景行的眼里,难过与愤怒交加,手上一个使劲,猛地将她推到床上,怒吼道:“朕今晚就临幸了你!” 他说着伸手,将自己的黑斗篷一扯。 这一扯许是愤怒至极,力道太大,不慎扯过了头,当下露出里头的绣花大红底衣来。 瑶鸿人倒在床上,心里当场“嚯”地一声,这紧紧贴身的绣花红衣……北澜帝君看着多么稳重的一个人,风骚起来原也这样风骚。 可她人还没能“嚯”完,转眼已被萧景行一把撕开上衣领口,露出来两道玲珑美人骨。 萧景行闷吼一声,人也跟着压了上来。